笼门一关,桌上的蜡烛“嘭”地燃起,将色调苍白的纸鸟们衬得多了几分生气。坐着的人偶也“活”了过来,它缓缓起身,一手拎着笼子,一手摘下了头上的那顶高帽。
忽明忽暗的光亮下,它的五官流水一样变化着,属于W先生的那张脸露在两人眼前。
雨水的气息窜入鼻中,W先生扬起纸鸟,它们腾空而起,又在丝线的操纵下翩然飞去。
“从没有人来过这里。”W先生说。
纸鸟扑腾着撞在墙上,犹如无头苍蝇寻不着出路,脆弱的翅膀起了道道折痕,有几只皱巴的坠落在地,象征性地扑腾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关渝舟弯腰捡起其中一只,原本色彩斑斓的卡片在他手中变成了色调灰白的通缉令,著名舞台剧演员毒害前辈的消息布满了薄薄的一页纸。
数不清的黯淡纸张雪花般飘落,旋转飘忽着撞上桌上的烛焰,很快堆积起来的可燃物在墙边演变成熊熊烈火。
W先生感受不到那份灼热一样,他一手插兜,一手转着那顶高帽,悠悠道:“欢迎,我总乱跑的可爱客人。”
夏濯闻着空气中的焦味,反复地咳嗽起来。他看了眼来时的方向,那里被黑暗淹没着,不知是什么情况。
“我记得你。”W先生笑眯眯地将帽子戴回头上,话是冲着关渝舟胸口方向说的,咬着牙说:“那位该死的守夜人饲养的小废物。”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我是可以离开这里的!凭什么我在这里?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是我在这里!”W先生情绪变得激动,他三两步迈来,手脚并用地指画着:“都是你!小废物,当时就该勒断你的脖子,砍掉你的鼻子,戳瞎你的眼睛!”
火舌烧断了绳线,发出“啪”一声响。幕布掉在地上,扬起了阵阵黑烟。
“就是这种温度……”W先生喃喃着后退回去,他踩在布上,火光将他的脸照得通红又敞亮。他手指搭在衣领上,解了外套又脱下衬衫。
他骨瘦如柴的身上盖满了半边烙印,焦黑的肌肤皱成一团又一团,看上去可怖又狰狞。
“看,这些都是’门票‘。”W先生抚着其中一处疤,摸着上边凹凸不平的触感,嘴里缓慢地数着数字。
“一,二……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数到最后,他哈哈大笑起来:“三十四,看到了吗?三十四!他们逼迫我一月为他们表演一次,每结束一次就从炉子里取出烙铁盖在我身上!三十四场,他们折磨我,把我关在这里整整三年!等我身上痕迹排满了,他们就会杀了我,因为他们丧失了对我的兴趣,他们只需要能为他们取乐的畜生!”
火苗将他光鲜亮丽的衣服烧得残缺不全,撕开了新旧痂口,等待愈合的后背瞬间面目全非。
“不止是我。这里死了太多的人,这个岛早就被诅咒了。地下埋着不分老小的尸体,无名的坟墓等着正义的人来申冤……这里原来没有神经病,你们不知道吧?这座岛没有船只根本回不去大陆!我要拯救他们,我该维持这个正义,但是我没有机会了,我没有时间了,已经第三次了,我不可能救所有人出去……”
W先生抓着自己两边的头发,他蹲下抱住头,怒吼里带上了哭腔:“他们都疯了,我也快了,我快疯了,再不离开我就毁了,我的财富,我的成就我的家庭,我还有一个女儿,我被抓走的时候她才刚出生!我……我要离开,我要澄清这一切,我要起诉他们,我要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就这样还想要正常的生活?关渝舟捂住夏濯的口鼻,在烟熏火燎中半眯起眼。这个原住民的精神状态的确很差,像仅剩一根线吊着,稍有不慎就会断掉毁灭。
“什么诅咒?”他问。
W先生捂着脸,静默了片刻,没事人一样重新站直了身体。他三两下擦去身上的血,随意得就像掸去身上的浮灰。
“被他们杀掉的人从土壤里爬了出来。”W先生嘲弄道:“他们害怕,恐惧,日日夜夜地祷告。尸体被他们捆起来用火焚烧,用刀捅砍。可惜啊可惜,哪怕如此也阻止不了一次次的复活。眼睛看不见东西,皮肤受不了阳光,他们游荡在森林深处,一旦有人进去就会被生吞活剥。”
关渝舟说:“冷冻室挂着的全是原本的看守吧。”
W先生点头承认了:“没有任何人是无罪的。”
关渝舟轻笑一下:“包括你。”
“不!我是无罪的,我要救他们!我会救了他们!我怎么会有罪?我一开始就是无辜的!是他们,都是他们!为了一己私利,污蔑我陷害我!”
W先生透过烟雾看着那张神情淡然的脸,面容渐渐扭曲了。
“哈,果然你们也是来阻拦的。既然如此,我和你们也没什么可说,没有人来过这里,也没有人能活着离开。救世主会指引我们方向,明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恢复原来的正常生活,而你们就等待和这座肮脏的岛屿一起下沉吧!”
他猛一甩手,径直穿过火海,身上的皮肉被烧得滋啦响。
头顶支着的木头架子让火迅速蔓延,热浪掀得人寸步难行。夏濯奋力睁大眼,遮在脸上的那只手却将他面前盖得严严实实,耳边只能听见木偶人坠地的声响。
W先生似乎笃定这场火会将他们烧成灰烬,自己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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