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丞相来了。燕帝的话中听不出喜怒,只是在此刻,对于眼前这位国宰,燕帝少了份之前的忌惮,多了份寄托。
顾珩落座于一侧的檀木椅,直截了当地开口:陛下有事要与臣说。
丞相觉得朕还能再活多久?
这话似乎太过尖锐,顾珩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眼。
他的确希望燕帝倾颓至死,但对于接下来未知的一切,也有一丝担忧。
燕帝躺在龙榻上,似乎并未发觉顾珩的沉默,而是自顾自地说:顾卿是哪里人?家在何处?似乎从未听你提起过。
话甫出口,燕帝倏地笑开:朕话多了,为人父母,总是替孩子思虑多些。
顾珩身后藏的那桩血海深仇,已发芽攀结,燕帝的一席话,隐隐烧灼着顾珩的伤痛。
顾珩藏了些语言中带的愠怒,只避开不提:陛下今日要同臣说什么。
他还意外燕帝就如此隐忍下陆起戎之事,他先时只觉燕帝昏聩,今日切实感到他将为人父,所顾虑的已与先前不同。
而燕帝似乎窥测到他的心思,先一步开口:阿戎的事朕知道了,无论缘由起因如何,有丞相与朝臣,想来自有法度和分寸。
虽顾及顾珩体面,但燕帝终究在为陆起戎留后路。
顾珩并未回应,而是偏折话锋:吴嫔娘娘的事,臣听说了,陛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朕老了,唯一担忧的就是这江山无主,现如今吴嫔怀有身孕,虽不知男女,但朕要你保他平安出生,若是男郎,则要辅燕帝有些情急,扶将着床榻急于起身交代。
顾珩并未搀扶,而是径直打断了燕帝的话:陛下放心不过襄阳王。
棋行至此处,燕帝也无计可施,朝中顾党几乎笼络了士族与文臣,唯有在此时让顾珩与陆起章形成牵制,才能留出时间让这个孩子出生。
燕帝长叹一句:朝中纷杂,朕只是恐怕这不知男女的胎儿未见朝阳,便死于腹中了。
二人再续几句话后,顾珩便起身离了,得见青天,顾珩同在殿门处侍奉的掌事说道:陛下这一阵子的丹药,且停了吧。
青天之下,顾珩出口的话,不是对于这位帝王的怜悯,而是权柄纠葛时的筹码。
秦观月本想等顾珩回来后,与他好好交谈一番,因此刻意施了薄妆。
谁知沐浴后,夜色已沉,但顾珩仍然未归。
秦观月随意从顾珩的书架上取了本书,先在榻上捧了看。
谁知拿到的是□□经释义,通篇晦涩堪比天书,秦观月没看了两页便睡意昏沉,索性放到了一边。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秦观月又亟亟拿来那本书,阖上了眼。
顾珩推开门,看见秦观月躺在榻上,走近瞧了一眼。
当看见秦观月和衣枕在榻上,睡容娇俏,漆密的长睫乖巧地折落一片阴影。
本该是清丽但看见她的手掌下居然还抵着本书,顾珩不免觉得好笑。
不知她是突然犯了什么兴致,想起拿书来看。
顾珩褪了外裳,刻意放轻了动作欲将秦观月掌下的书抽走,谁知还是惊醒了她。
秦观月算好了时候,佯装睡眼惺忪地靠在他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你回来了。
自陆起戎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以后,秦观月显少这样主动的亲近,顾珩感到心底如一汪泉水般渐渐软开。
顾珩将那本书放在枕边,顺势回抱住她的后背,坐在了榻边。
秦观月轻声开口,话音里听不出埋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朝中有些事耽搁了。
秦观月轻轻哦了一声,从他的怀中挣开,坐在榻边,脚尖寻找着软履,一边说道:猜到你回来的晚,我让膳房给留了些吃食。
顾珩握住她的胳膊,眼底似有一道久违的光亮闪过:不必麻烦了,我在燕宸殿已经用过晚膳了。
秦观月今日有些反常,前几日还浑身带刺的,还如今不仅温言软语,还主动给他留了夜膳。
顾珩含带思忖的目光落在秦观月的脸上。
秦观月没有别开脸,反而唇角噙笑地也望向他:珩郎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本以为在书室让你还了贺礼,你会生我的气。顾珩垂下眸,替她解开手腕上的金铐。
这几日夜里,顾珩都会为她松去腕铐,以便安寝。
其实即便没有这些东西,秦观月也不会再逃。
这宫里如今遍布着顾珩的眼线,陆起戎亦被囚于牢中,连只鸟儿飞出燕宫,都要受尽询问,何况是她。
她自然生顾珩的气,但眼下娘亲在顾珩手中,她不会再和顾珩逞一时之快。
谁是真正可以倚靠之人,秦观月心里分得清。
手腕上没了束缚,更便于动作。
秦观月揽上顾珩的颈,红着耳廓嗔道:珩郎还说呢,别人手脚不方便动作,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对于秦观月鲜有的示好,顾珩心里存有怀疑,但不愿搅坏气氛。
怎么想起看书?
随手拿的。秦观月如实相告,一边挽着顾珩的胳膊娇声道,我要珩郎讲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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