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在灌她酒的期间,自己打发时间喝了两杯,在她第五次从卫生间吐完出来时,才堪堪松口放过她。
走吧。
他眉里眼间没什么表情,身子微微后仰靠着沙发,许是包厢的光线太昏暗,又或许是她喝多了视线不清晰,从他的脸上,没看出来任何情绪的痕迹。
靳明琛。她扶着墙开口,才发觉嗓音几乎被酒精灼哑,不觉轻笑:用酒这样灌我,你满意了?
林窈窕真的很难受。
从心理到生理。
她已经将胃里的酸水吐出来,狼狈得像狗,腿脚也有些软,勉强还能支撑。
她虚浮地转身,拉开门正准备出去。
他的声音在身后传过来,很低,似乎稍有风声都可以掩盖,林窈窕,这点灌酒的难受,比你给我的伤害差远了。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足以堵住林窈窕所有不服气。
她闭眼,来了个超长深呼吸。
没给回应。
这场酒水输入结束,她知道,至少今天这关算是扛过去了。
在更衣室换下满身酒气的工装,她又喝了小瓶解酒药,拿出手机看到最新短信消息通知,卡里已经收到值班财务转来的几十万块的提成。
林窈窕也不想在蓝海会所待下去,临走前还跟石天磊提了辞职。
石天磊极力挽留,毕竟今晚因为她,刚从靳明琛那赚了那么大一笔。这棵摇钱树,哪舍得轻易放走。
但林窈窕懒得废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她出了会所,却在旁边见到靳明琛的身影。
靳明琛站在门口,看着宁静的城市夜景,不知为什么还没走,看她出来,他挑眉,极为轻淡地吐出一口烟。
林窈窕喝得太多,脑子发蒙,但还知道不能和他纠缠太多,她直接到路边上了出租车。
平时下班,她大多扫共享电车回家,出租车太浪费。今天不同,喝酒太多,只怕自己没到家,就睡在半路。
街灯一盏连接一盏,远处高楼大厦后退,没多久,两旁就是清净的绿化树和树梢后的月亮,林窈窕靠在后座半睁着眼看窗外。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
林窈窕下来,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脚下的步子仍旧有些虚浮。
月色溶溶,栅栏后的蔷薇花香得有些腻。
她穿过那丛幽绿,伴随脚下踏楼板的声音,耳边忽然回荡过今天听到的那句话。
有胆量欺骗,就要有胆量面对,承受后果。
她掏钥匙开了门,进屋甩掉鞋子,倒在床上,唇角扯出苦涩无奈。
她就是没胆量面对。
所以,才逃跑的啊。
酒劲没过,胡乱的浪潮在神思里汹涌。
月光寂寥地落在她紧闭的眼皮上,她混混沌沌,脑中闪现出许多过去的影像,炸废墟的房子、地上的破碎石灰、递来创可贴的小哥哥,还有清冷晨光里靳明琛少年时期的身影
林窈窕人生第一次和靳明琛有关联,是2004年的春天。
那年,她也不过四岁。
晋城初秋傍晚,大风吹着黑漆漆的房屋残骸,消防队员在忙碌收尾。
夕阳在不停坠落,昏昏的光笼罩着穿白红碎花裙的小女孩,她的两个羊角辫发尾,随着风微微晃动。
这是早晨去幼儿园前,妈妈亲手给她梳的。
小区广播响起新闻速报:晋城北区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左右,发生一起燃气爆炸事件,事发二楼住户家,住宅楼外墙已严重错位,多户居民窗户被炸碎,正在维护。事故致二楼夫妻两人死亡,楼下住户三人受伤,已送往医院救治。此次爆炸原因,初步认定为二楼夫妻发生纠纷引爆燃气。
林窈窕的家就住在二楼,死亡的夫妻是她父母,但她对于死亡这个词汇,认知还很懵懂。
总归只是四岁的小孩子。
她略有迟钝地眨眼,就站在警戒线外,看着不成样子的家,旁边的奶奶嚎啕大哭一阵子后,开始不停埋怨。
你妈那个害人精,心里根本就没我儿子,天天吵,天天吵,脑子就是有毛病。现在弄得命没了,连累我儿子也给她垫背
话说到这里,老人家再次哽咽了。
林窈窕心里只想着,不是这样子的,比起妈妈的温柔,爸爸好像才是最先发脾气的一方。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简简单单,习惯把眼见的事实说出来。
她抬头看向奶奶,睁着的眼睛里有落晖余光,无辜又天真:每次都是爸爸要跟妈妈吵的。
似是没料到四岁的小孩子会替母亲辩解,奶奶一下子怔住了。
短暂的安寂后,老婆子声音陡然拔高。
那还不是因为你妈心里有别人!
语气尖锐的训斥,小女孩被吓得一哆嗦。
警戒线边的警察看在眼里,怜悯之余,叹了声心想,这孩子以后跟着这样的奶奶,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
夜里,林窈窕并不太孤独,因为窗外繁星点点,幼儿园的刘老师曾经说过,死了的亲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继续守护孩子。
她安慰着自己,爸爸和妈妈就在某个角落,守护着她。
直到奶奶起夜发现灯还亮着,才发觉她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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