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南偶尔也会看见父亲愁眉不展,在书房中走过一圈又一圈,也见过母亲眼眶红红,靠在父亲肩头垂泪,哽咽着说:没了淮南,我们怎么办,剑西怎么办。
父母珍视他,比关心兄长还关心他。
他见过陈剑西被父亲揍得上蹿下跳的样子,见过他被母亲揪着耳朵恨铁不成钢训斥的样子,可这些,在他身上,通通没有。他们对待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连一句重话都不曾有过。
甚至于,陈淮南不止一次觉得父母看他的眼神中,总含着沉甸甸的亏欠,愧疚。
终于,陈淮南的身体撑不过十五岁那年的寒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他昏了三天三夜,气息一点,一点弱下去。
他以为他会死,可他没有。
再次醒来时,陈淮南每月都要喝一碗药,那药颜色浓郁,红得像血,就连气味也透着血液混杂的腥和臭,别说喝,就连凑近闻一闻,都令人难以忍受。
他第一次捧着那碗,茫然地左顾右盼。
他看陈剑西,陈剑西狠狠握了下手中的剑,不敢看他,他又看向自己的母亲,她脸上尚且挂着泪,脸色是一片青灰的无地自容,唯有陈父还算冷静,端着那碗药轻声跟他解释:淮南听话,这药是父母花大价钱从你哥哥的仙门中求来的,十分管用,每月只喝一次,喝了之后病就好了。
这些年,因为他的病,父母一再神伤,陈淮南不欲让他们担心,咬着牙将那碗血乎乎的药喝了,喝了之后吐得稀里哗啦。
他那孱弱的身体,也果真维持在一个平稳的虚弱状态,不再接着恶化了。
可这世上哪有令人不死的药。
到了后来,每次喝完那种药,他都会陷入昏睡,昏睡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到了后来,动辄数十年,他的身体还是避无可避的在漫长的时间中一点点流失生气。
此时,陈剑西终于闯出名堂,在修仙界声名鹊起,每次总带回许多延年益寿的丹药。也是依靠着那些,陈淮南在睡梦中断断续续过了许多年。
十年前,陈剑西将我从沉睡中唤醒,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陈淮南抚了抚自己这张脸,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从小到大,我能出门的机会不多,每一次,都是家中出现困难,或陈剑西失意之时。
陈淮南自知时日无多,想,若自己真是个福星。
他愿意帮兄长最后一次。
他带我来了雾到城。陈淮南看着溯侑漫不经心的眼,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那样大,花可以开那样好,树可以长那样高。
他没时间管我,就将我安排在了靠海的一个村子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陈淮南停下来,慢慢地缓了几口气,才接着道: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仅有的一段肆意时间。
他捧着书在树下躺着,倦了就闭下眼休息一会,或者看一看天上的飞鸟,听一听耳边澎湃的潮声。寻常的人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令人欣喜而好奇的。
我这一生,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陈淮南闭了下眼,像是想起了什么荒唐至极的画面,话语字字锥心,可因为他生性温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病弱之气,这话便失了几分气势。
陈淮南说话的时候,溯侑垂着眸,现出一种有棱有角的散漫之意,等他说完,才掀了掀眼睫,道:你身世有问题。
他们给你喝了妖血。
在海边村子里,你遇到了大妖,她帮了你,你才活到现在。
你发现身世真相后,陈剑西囚禁了你。
十年来,那只大妖一直在找你。
少年的声音好听,每说一句,陈淮南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听到最后,他全然安静下来。
薛妤静静地坐着,在溯侑话音落下后,忍不住抬眸扫了他一眼。
这是她审案审得最轻松的一次。
无需她一字一句问,他所表达的意思,恰恰是此情,此景下最恰到时宜的话。
她不由又想起了松珩。
当年威风凛凛的天帝,也曾跟着她东奔西跑,当年他尚未长成,心智不稳,在二星和三星任务里苍蝇似的晕头转向,束手无策。
她只能冷着脸一边完成任务,一边教,很多时候,他仍懵懵懂懂的跟不上节奏。
但一看更懵的朝年和梁燕等人,她想,人总有一个适应过程,谁也不是生来就会这些。
可溯侑,他确实很令人意外。
像是察觉不到她的视线,溯侑行至陈淮南跟前,瞳色几乎现出一种美好的甜蜜的深郁,他稍稍弯腰,喉结上下滑动几下,问:你呢?你现在想不想去见她?
陈淮南蓦的握了握拳,苍白的脸陡然涌现出两抹红晕,他艰难道:我要去见她。
我还欠了她东西,一直没还。
见状,溯侑满意地直起身,朝薛妤看过去。
后者端坐,一双蒙着冰霜似的眼落在他格外有韵味的眼尾,半晌,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十分浅淡的笑。
似鼓励,又似赞赏。
像是被人拨动了弦。
溯侑心头蓦的一动。
第21章
从雾到城到雷霆海,他们仅用了半个时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