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巨响,宣琼大头朝下,身体撞破甲板,又接连撞破船舱,整座大船都猛烈晃动,甲板上溅开无数染血冰花。
大船上的人倒了一片,连桅杆上的池凤郦都晃了晃。
她低下头,看着甲板,面无表情,朱红的衣袂在渐渐亮起来的晨曦中鲜亮。
雷声还在轰鸣着,电光一闪一闪地亮,却始终没有下雨。
甲板上多了一个大洞,好一会儿,甲板周围的人爬起身,探头往洞里看。
却看见底下船板破裂,船板下恰好是用来冻鱼的冰库,宣琼就倒栽在这冰库中,栽在无数碎冰和死鱼之间,裙摆上黏满了鱼鳞,一双脚苍白朝天。
人影一闪,铁慈已经到了船上,看见这一幕,也怔了。
操弄冰雪者,亦死于冰雪中。
仿若谶言,又或者是命运的嘲讽。
忽然有人惊呼,铁慈抬头,就看见池凤郦栽落下来。
像一片滑落枝头的枯了的枫叶。
铁慈上前一步接住,做好了前冲数步打消冲力的准备,没想到人抱入怀中,却也轻得叶子似的。
她心中一颤,流过一个词。
油尽灯枯。
她抱着池凤郦回到岸边,飞羽已经把萍踪拍醒。
池凤郦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只这瞬间,她雪白的脸上便多了无数皱纹,满头黑发转为灰白,之前迟滞的光阴加速流过,她一直淡漠的脸上表情却忽然生动起来。
她在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吐血,道:痛快。
早就想和这贱人干一场了。
和我比了一辈子,还不是打不过我。
心思都用在那张老脸上了,也没见美多少。
老娘要是全盛时期,一根指头就碾死你。
萍踪奔过去,急躁地去捂她的嘴,娘,娘,别骂了,我给你疗伤!
呸,你懂什么疗伤?池凤郦一把推开她,瞪起眼道,别在这妨碍我骂人,看着你就生气。满脑子冒傻气,给人三两句好话就撺掇得亲娘不要,还跟着瞎练那三脚猫的功夫,说你蠢都嫌费老娘嘴皮。
萍踪也不知道是被骂得傻了,还是不适应高贵冷艳的母亲忽然转变话风,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眼泪一颗颗滴下来。
铁慈站在她身边,道:你哭什么?你娘憋了半辈子,还不许她发泄了?不过池夫人,你适当骂骂也就成了,萍踪这么傻,那还不是你惯归海生惯出来的?那么个人,你为了他不要女儿,女儿给人趁机教成了小傻子,你怨谁呢。
池凤郦还没说话,萍踪已经哭了出来,怒道:闭嘴,不许你这么说我爹我娘!你算什么东西!
池凤郦道:闭嘴。
萍踪:对,你闭嘴
池凤郦:我说叫你闭嘴!
萍踪:
第187章 一代宗师(二更)
池凤郦这才转向铁慈,挑眉看了她一眼,铁慈第一次看见她这种表情,狂肆中三分邪气,眼神煞亮,亮到逼人。
也美到逼人。
当年一开始,就是这样鲜活的她,吸引了归海生吧。
到头来,归海生却腻了这般的鲜活与煞美,转头去喜爱温柔婉转的宣琼,逼池凤郦收敛锋芒,抹杀煞气,折拢尖锐的羽翼,自闭进他削好的窠臼中。
人性中的愚蠢,令人心生恻然。
池凤郦挑眉对铁慈,笑道:是又怎样?我骂她没骂错,你骂我也没骂错。既然都没错,那就各骂各的吧。
铁慈道:谁一生还不遇个把渣男?谁年轻时候没犯过蠢?没什么大不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
飞羽的脸黑了
池凤郦笑起来,道:看,自家丫头,还不如一个外人可心。
铁慈也就笑笑。
萍踪终究是不了解父母,她谁也不了解。
池凤郦憋屈半生,如今,她只想痛快地活一刻。
嬉笑怒骂,一切随意,身边的人也随意待她,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样。
池凤郦转头凝视萍踪,眼神里渐渐泛上爱怜,叹一口气,道:不过你说得对,是我们首先对不起她,再去责她,有点任性了。
她伸手抚上萍踪的脸,柔声道:娘就任性这么一回。你就认了吧,谁叫你倒霉,是娘的女儿呢。
萍踪隐约明白了什么,眼底泛上水光,咬牙道:那你让我倒霉一辈子吧。
池凤郦便笑起来。
她笑着笑着,眼看着眼角的皱纹在不断增加,像不断扩散的网。
那些痕迹,慢慢切割了光润的脸颊和肌肤。
萍踪别开脸。
池凤郦却在此时,手慢慢滑了下去,落在了萍踪后心命门。
下一刻热浪蓬起,萍踪脸色一白,软软落在她膝上。
池凤郦盘坐不动,衣袍无风自动,朱红烂漫于风中。
人却在慢慢地干瘪,像是那无限源源而出的热力,渐渐烤干了她的血肉体肤。
那些皱纹也在不断收缩锁紧,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而在铁慈眼里,一道深红沿着萍踪体内鲜红的血脉流淌,渐渐拓开她的经脉,奔腾汹涌而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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