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声止,满天风歇,嚓地一声,有人点亮了先前被扑熄的油灯。
满室光华。
地上都是玻璃碎片,反射得小小一间密室光怪陆离。
出现在这光怪陆离屋内的人,每个人脸色都五颜六色,像鬼。
站在满地玻璃上的,是先前破窗而入,摆出偌大阵势,其实只是为了将游筠逼得自己跳地道的,是慕容翊。
拎着游筠领口,站在地道旁的,是游卫南,此刻他扇子插在衣领上,满脸都是被溅上的血,看起来一点也不风度翩翩了。
游卫南身后,揣着袖子笑吟吟在看人的,是铁慈。
她看的是站在靠近地道口方向墙角的一对漂亮男女,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池卿博,阿丽腾。
这两人脸色都有些苍白,似乎是受了惊吓,可铁慈知道,不过是受伤未愈罢了。
池卿博一直在轻轻咳嗽,只看着满地玻璃碎片,不看任何人。
阿丽腾只看着他。
游卫南的眼眸满场飘,忽然玩味地笑了一下,低头对气息奄奄的游筠道:老爹啊老爹,我可和你说好了,杀你的不是我,是你亲儿子。冤有头债有主,免得你将来做了孤魂野鬼,把帐算在我头上。
他把之前游筠在三炷香前说的话,都还了回去。
他垂眼看看自己的刀。
匕首刺出时,他只想泄恨,谁知道那位拼死护着的亲儿子,反手那一撑,直接要了游筠的命。
游筠闭着眼不说话,仿佛已经死了。
先前游卫瑄那里看了一场弑亲的戏,没想到第二场这么快就安排了。游卫南道,爹,你说咱们老游家,这是家风遗传还是咋的?
你把我推出去当替死鬼,却到哪都把那位栓你裤腰带上,被他害死都毫无怨尤游卫南挑眉,都是儿子,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难道就因为他是嫡子,我是外室子?
那你就别在外面勾三搭四,别和外室生孩子啊!
凭什么不问我意见生下我,然后把我抱回来当做替身,伤替你儿子受,罪替你儿子扛,连犯错都是我替他挨打?
你自己是偏房庶子,你就和自己的庶子过不去?你有病吧?
游筠咳嗽一声,终于睁开眼。
怨气挺大啊
游卫南呵呵一声。
想说就说,给你一个机会诉苦。不过别指望我忏悔。游筠淡淡地道,哦,其实还是有点后悔的,当初你生下来,我就该不听你娘哭求,把你扔马桶里的。
又或者你两岁时高热不退,我也不该派了名医去。
游卫南哈地一声笑,那我该感谢你咯?
那倒也不必。游筠平静地道,你本就不该存在,我让你存在了,我心里过不去。我确实对你不好,你心里过不去反水我,我也认。
懂了,只认道理,不认父子。游卫南点点头,哪怕这些年莪做你儿子的替身,为你鞍前马后,说到底也不过是你的施恩养的一条狗,你心里唯一在意的,是这个可以拿你的尸体踮脚的嫡子。
游筠没回答。
是,错就在嫡庶。
他受够了庶子的苦,受够了要给嫡子让路的庶子的悲哀,所以他发誓只生一个儿子。
最后却一时无意,多了一个儿子,说要当场溺死是真的,想任其自生自灭是真的。
嫡庶之争是大家族之患,为祸深远,最好的办法,就是没有庶子。
然而终究是心软了。
这是一层错。
后来嫡子幼时多病,还屡遭暗害,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又见外室子和嫡子有三分相像,干脆先让嫡子深居简出,让外人少见他面,记不清长相,再将外室子换入,养在身边,作为替身。
这是又一层错。
外室子养在身边,又怕他身居锦绣富贵,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便严厉苛刻,时时敲打,以为这样便可以让他生畏,不敢去拿不该拿的东西。
也许是生效了,外室子风流和善,并无野心。
但他忘了,多疑、戒备和冷漠,是对人最重的伤害之一。
又一错。
所以该承这苦果。
苦果已食,滋味如何,倒也不必和人说。
游家人别的遗传说不好,骨子里藏的倔强,是一样的。
那边,铁慈冲那对夫妻点点头,语气平淡如对老友,上次的伤好了吗?
池卿博脸色苍白,风度不改,笑道:托您的福,还没好。
是阿丽腾救了你吧?铁慈目光转向阿丽腾。
那美丽修长女子,人鱼精灵一般的气质,在水中也如人鱼一般腾挪流转,卷起碧波如泻玉。
想起当初竟然是从水里救起的她,铁慈颇有些啼笑皆非。
阿丽腾不如夫君坦然,微微垂眼,不敢对上铁慈目光。
铁慈目光落在阿丽腾肚子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已经平复下来,但算时间若说是生了似乎又有些不对。
阿丽腾注意到铁慈目光,垂头抚了抚自己腹部,眼神掠过一丝黯色。
池卿博平静地道:拜殿下所赐,阿丽腾为了救我,孩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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