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麓川长久沉默,缓缓拜倒:臣亦以为如此。
铁俨笑着摆了摆手,道:旨意先不急着宣,请入太庙,祭告列祖列宗之后再宣。也不必太早告诉太女。在此之前,内阁和礼部,早些将禅让大典准备起来吧。
臣,领旨。
容麓川携了圣旨,缓缓起身,动作比先前,更慢了几分。
铁俨忽然又道:朕既然打算禅位,自然要给太女留下示恩的机会,看来看去,令孙才能卓著,将来必有大用,首辅觉得如何?
容麓川手微微一抖。
皇位新旧交替之际,老皇常会黜落一批看好的重臣,好让新帝起复,给新帝留下施恩的机会,从而收获死心塌地的未来臂助。
皇帝的意思是要黜落容溥。
但容溥本身还不是重臣,在跃鲤书院不过刚站稳脚跟,一走很可能就被人摘了果子,而且既然要黜落,做戏做足,苦头是一定要吃的。
容溥那身子骨,如何吃得苦头?
而且他心知肚明,皇帝说要示恩不过是个借口,其实就是拿他病弱的嫡孙来威胁他。
这一黜落,可能就是永远。
甚至可能丢了命。
在今天之前,容麓川可能还不觉得皇帝会如此狠心,毕竟他看着铁俨做了傀儡那许多年,心底印象早已根深蒂固。
然而今天之后,他再不敢这么想。
说到底,不过是惩罚他,逼他做选择罢了。
他垂下眼,轻声道:陛下,容溥在朝中无实职,无建树,当不起如此重托。如果陛下允准的话,老臣愿为先驱,助殿下千金买骨。
铁俨淡淡道:无故黜落首辅?皇朝无此先例,朕担不起。再说首辅已近古稀之年,便是将来要起复,怕你也等不起。
臣已近古稀,年老体衰多病,本就已经难承朝务。容麓川深深下拜,请陛下允准老臣乞骸骨。
殿内很安静。
几乎听不见人的呼吸。
很久之后,铁俨听见皇帝道:准。
容麓川闭了闭眼。
臣,谢陛下恩典。
他捧着圣旨,慢慢走了出去,推开门,原本以为已经走了的贺太傅和段延徳,竟然都还在,贺梓负手站在檐下,没有回头,段延徳微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段延徳道:我们等在这里,好随首辅一起将旨意送往太庙。
容麓川微微攥紧了圣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某一次在府中,争吵之后,容溥对他说的话。
祖父,您仕途得意,久掌大权,自然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操局者。但便是如此,您也不能小看了天下人。
陛下和殿下,都非可欺之主。陛下和殿下,也父女情深,绝非寻常皇室父女可比。
您若轻视他们,妄图在他们面前操弄权术,有朝一日,必遭反噬。
第468章 逼迫
重明宫发生的这一幕,没有传到铁慈那里去。
铁慈不会在父皇宫里安排眼线,而当日殿内也没有任何伺候的人。
容麓川贺梓等人离开之后,当天夜里,重明宫一位内侍染病,被挪了出去。
因为有人染病,重明宫也做了一番搜检,将有传染嫌疑的人都挪走了。
铁慈还在没日没夜地加班,面前的折子堆成山高,再消失不见。
连带整个瑞祥殿的宫人都在加班,简奚的黑眼圈简直能挂到地上。
这一夜加班间隙,铁慈忽然听见外头簌簌声响,起身下榻开窗,才发现下雪了。
盛都初雪来得无声无息,头顶苍穹如深渊,无数形状各异的雪花自深渊飘散而下,旋转的风携着早梅香气和乱雪的冷,转眼浅浅覆了明黄的琉璃瓦,深红的宫墙因此色泽更艳,而三宫六院七十二庭阡陌早白,万物仿佛都在此刻被静置。
初雪之下的盛都,却有无数火焰,自大地之上燃起。
顺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三,廷议十三次之后,终于通过决议,取消司礼监批红之权,所有内外折子一律递交内阁,由内阁节拟交瑞祥殿取决。
顺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初六,原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贵,因渎职、贪贿、圈地、夺人家产、秽乱宫廷之罪夺职下狱,三日后死于狱中。
顺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七,因对陛下不敬,昭王当殿受到申斥,着令迁去皇陵守墓三年。
顺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一,东明萧氏二房举告萧氏大房和四房欺压谋杀兄弟,并诸般不法事宜,并有萧家远房表亲之女萧雯作证,掀出萧氏以善堂为名,将孤儿售卖试药等行径,次日在善堂之下掘出数具小小尸骨,并搜出萧氏售卖孤儿名单。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一经爆出,立即引发轩然大波,民怨沸腾,要求严惩东明萧氏。次日,盛都急令,将萧氏一干涉案人等当即锁拿进京,交由刑部关审。
顺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消息传来,东明萧氏在被押送上京过程中,试图反抗,埋伏私军袭杀押解官军,因官军有备未能得逞,混战中,萧氏族人死七人,伤十二人。事后被俘的萧氏大喊冤枉,称血骑违令出永平,埋伏了他们。可惜,没人理会。
顺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都察院御史方纳言于大朝会上上奏,剑指文渊阁大学士萧立衡,列举萧氏通敌、篡权、矫诏、泄机、结党、营私、逾礼、违制、与民争利等十七罪。朝野震动,当日都察院御史及萧系官员倾巢而出,痛斥方纳言捏造罪名危言耸听,方纳言舌战群僚,面无惧色,并当殿斩一指以示宁愿溅血殿上亦不愿与此恶臣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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