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一口气,提起了重逾万钧的枪。一枪将绑在一边的盛都大营指挥使妻女,扫到了城下!
不要吵了!
既然都重要,那就各自做好各自的事!
守城者死城,天经地义!
杀!
城下同样响起一声怒吼:杀!
又一波血和肉的搏杀,沉闷又狞厉地响在城墙上下。
投石机砰砰闷响之声不绝,越过护城河,锲而不舍地砸在城门之上。
一发石头精准地越过河面,砸在吊桥的拉索之上。
轰然一声,吊桥落下半边。
盛都大营指挥使疯狂地喊:砸!再砸!
咚一声响,城门豁开了一条口子。
刘琛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然有人大叫:快看,那是什么!
刘琛睁开眼,看见远处皑皑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黑线。
黑线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最后化为一道覆满山坡的黑色潮水,以大乾骑兵都难以想象的速度,狂飙而下,瞬间撞入了盛都大营的后方。
像尖刀,哧一声,便剖开了一条血色的线,线也越来越宽,翻卷出飞溅的血和淋漓的血肉。
兵锋如火,侵掠如林。
当先一面黑底深红的旗帜猎猎,西戎王室的图腾于其间若隐若现。
刘琛猛地闭上了眼睛,热泪在脸上冲刷出两道血色沟渠。
当、当、当、当
钟声于天地间循环不绝。
四十五声钟声毕,广场上无数的官员百姓士子抬头。
看见皇城城头之上,明黄伞盖缓缓移动。
看见伞盖下,站下了皇朝的新帝。
听见午门鸣钟,昭告新帝柩前即位。
天地茫茫,风雪入喉。
金水桥南北,人群偃伏如草,额头触地,山呼之声,如潮水卷过宫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明街前,容府披白,丧灯飘摇,送葬的队伍越过长街。
卷过城头。
新棺里少女静静沉睡,唇角一抹微笑,似还在期待那一朵来春的樱花。
卷过重门。
城门内戚凌在尸山之上大笑,城门外丹野理也不理外头的鏖战,单骑飞马过城门。
单边青金石耳坠在疾驰中飞起,不断击打着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
卷起官道之上的积雪。
官道之上黑色的马车一头扎入风雪之中,车上人掀开车帘回望。
眼前已经看不见盛都城墙,鏖战之声却随风隐隐传来。
他抬起眼眸。
这天混沌,这风凌厉,这雪彻骨拂在脸上却如火在烧。
眼前茫茫,如初见那日的大海,浩浩渺渺碎月影,仰头却见有高船。
船头上有人手腕一翻倾佳酿,酒香醉人魂。
宫城之上,铁慈的手轻轻搁在墙头。
双手掌心向上。
这双纤细的手,从此便托了这江山日月,万民黎庶。
苍生塔下,少女掌心向上,悍然前冲,接住了塔上跃下的人。
一路狂奔。
满树桃李纷落,漫天孔明灯升起。
砰一声一线星花直升天际,炸开一片烂漫深红。
城门后戚凌全歼叛军,旗花报喜。
城头上,马车里,两双眼眸倒映那一片烈烈红。
那一片红蔓延无垠,是那年滋阳城外梳子湖芦苇荡的火。
一色妖红之中她横冲直撞,忽闻轻舟欸乃之声。
再回首,一色模糊朦胧视线中,她撞入满是香气和烟气的怀抱中。
她低头看着宫城之下漫漫人群,无人敢在她脚下抬头。
无数凛凛惕惕的发顶,在脚下汇聚成黑海。
恍惚还是那年,从跃鲤藏书楼上下来,香气氤氲,锅下炉火熊熊,一低头看见他乌发如缎,转侧间如水披落肩头。
他伸手雪花从指尖旋转飘落,苍穹如窟,不见天光。
冷得像那年东明三白河决堤的水,他和她随波逐流,不知西东。
那片河边的芦苇荡里,才知男郎换女郎。
山呼声如海啸似浪潮。
鬼岛那一片海,见证了一代传奇的爱恨纠葛和落幕。
今日这一片海,从此横亘在他和她之间。
广场上众军列队,甲分五色。
她亲身经历过的唯一一场战役,是在五色原。
彼此的武器刺入对方的胸膛,鲜血喷溅在帘后惊愕的脸上。
恭喜十八王子阵斩大乾皇太女!
她曾以为那便是一生至惊至痛时刻。
却原来和风雪重明宫相比,那身份揭露的开端,才叫该死的甜美。
广场上万众礼拜如仪,无数士子往日高昂的头颅虔诚低垂。
上一次看见这场景,还是在那场布局已久的春闱。
黑压压的人潮堵在贡院门口,无数人呼喊着我以我血问皇权。
她独自面对人潮,背后站着微笑的他。
那一刻仿佛孤身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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