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摸着她的头,笑道,扩张的尽头就是毁灭,如果有那一天,记住一定要为联盟留下星火。
后来,联盟果然走向了毁灭的尽头。
于是她来了这里。
她为联盟而来,早在当年祖母膝下,她便誓言为联盟生存和人类传承献出一生。
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很多年后,有人质问她:您口口声声民主平等,可您内心里,看大乾百姓,真的是平等的吗?
您说过人命无分贵贱,自由天下同重,还记得吗?
您真的觉得您的目标和行动,是高尚和正义的吗?
而她不能回答。
小时候,祖母指着满壁古书,告诉她,一切的答案,都在这里。
多年后,她身在极北之地的异时空的茫茫雪原里,看这地阔天长,宇宙万方,日升月落,星光永亮。
想,答案原来只在路上。
不走到最后一刻不能明白。
这捱不尽的风雪,掬不了的月光,留不住的时间,回不去的家乡。
这未知对错、不求解答的人生。
她微微笑起来,迎着那方遥远的时空,在徒弟背上张开双臂。
微微一拢,像拥抱最后的圆满的梦。
不知何方微光,落在她冷白的脸颊,一点光芒微微闪耀。
那是先前大师兄拂落在她脸上的冰水。
凝结成冰,始终不化。
天光将亮的时候。
雪原的针叶林中,多了一座小小的坟茔。
坟茔前插着一支烟,一个微型存储器,像两柱香烟,在安静的林中沉默。
一排脚印,穿过针叶林,消失在雪原深处。
天光将亮的时候,铁慈忽然拉住了慕容翊的手。
然后她靠着慕容翊坐了起来。
直到此时,四面才有人点起火把,耀亮这一方天地。
慕容翊恋恋不舍地起身,用披风将她罩住,想要将她抱起。
手却忽然顿住。
指下的肌肤寒冷如冰,不似真人。
慕容翊浑身一颤,骇然抬头看铁慈。
深红的火光映照下,铁慈脸色看不出苍白,甚至微微泛红。
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满珍惜和不舍。
这眼神看得慕容翊心脏狂跳,一把攥紧了她的手。
像从狂喜的天堂忽然堕落深渊,他竟更咽不能成声。
铁慈只深深看着他。
要将这最后一眼,看进心底,镂刻梦魂深处,来生亦不能忘。
茫茫人海蓦然回首,总要第一时间将他寻着。
这也是四年来第一次清晰的相对。
他瘦了,略见憔悴,一双眸子依旧乌黑湛然,流光飞水,微微上翘的眼角,挑分外浓密的眼睫。
时光偏爱,未留光阴痕迹,多年尊贵,更成琼林玉树,水月观音。
从来都是她心中念兹在兹,最好的那个他。
她笑,抚上他的脸,一手按住他的手。
脸却对着狄一苇萧雪崖等人。
诸臣工听命。
狄一苇一怔,随即上前,一撩衣袍,跪在了雪地里。
她身后,萧雪崖衣袖空荡,脸色惨白,凝视着她,慢慢地也跪了。
萍踪站在一边,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半晌忽然明白了,啊地一声,涨着嘴冲前一步,又停住,转身去拉景绪。
你去看看!你去看看!
景绪瞟了铁慈一眼,道:别吵,让她好好说话吧。
萍踪如遭雷击。
铁慈笑了笑,轻声道:朕不孝,未能为铁氏皇朝留下子嗣,朕崩后,皇朝无嗣,江山难继。父皇将江山交给朕,朕却未能如他老人家所愿,保铁氏帝业万年。
陛下!
铁慈摆了摆手,但其实,何尝有万年江山?历朝历代,国祚多不过五百年,少则须臾更替。反正都是要败在不肖子孙手上的,倒也不必太过执着。
狄一苇等人听着,只觉得闻所未闻,从未见过哪位帝皇这么豁达的。
大乾的未来,也未必需要一家之姓统治,大乾已经同意接纳联盟,大量先进技术和思想的涌入,迟早会让我们迎来更为开明自由的时代,届时还需不需要统治者,都在未知数。铁慈喘了一口气,道,但终究还是需要过渡一个统治者的慕容,我的江山,交给你了。
她偏头看慕容翊,一笑,不许拒绝,这是朕的嫁妆哦。
我拒绝。慕容翊暗哑地道,我绝不允许你丢下我。还记得当年我说过的话吗?若有一日你我背离,无论怎生艰难险阻,我都会一直追着你,跟随你,直到你回头为止。
你也说过,会成全我的一切。铁慈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指尖在他眉目间流连不去,对不起,自始至终,我以江山黎民为重。阿翊啊为我,为我的江山,活下去,好吗?
不,你的百姓,你的子民,和我有什么关系?铁慈,你明知道我从来要的只是你我苛待群臣,是为了将来方便你笼络他们,实现朝政平稳过渡;我厚待百姓,是为了让他们拥戴我,将来可以更好地接纳你接纳大乾,我连三公都关在牢里,就等着你收了大奉,让他们为你所用我做了这一切,甚至为此经受了三次谋逆,数十次暗杀,到头来你说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