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无声地注视着彼此。
徐娇兰脸上的得意渐渐消失,因为叶俏的反应太过平淡了。
那双漂亮的杏目依旧流光溢彩,暖h的光源穿过花形灯罩大把倾泻下来,照在叶俏的瞳孔里,又接着跳入徐娇兰眼中。
刻意扬起的弧度压下,所有情绪自她身上褪个一乾二净。
叶俏知道,这才是徐娇兰最真实的一面。
除了面对叶明珠和叶茂根外,再端庄得体也掩不住的泼辣劲,再贤淑温柔也盖不了的距离感。
这就是徐娇兰。
她陪着叶茂根,从一无所有做到拥有自己的车队车行,又在迎来最爱的孩子后,骤然遭逢命运无情的打击,不知名的病症反复在女儿身上发作,看她小小的身躯无助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汗水打湿了才刚换上的衣服,整个人彷佛虚脱般,除了喘气,再也做不了其他事。
徐娇兰心如刀割。
“妈妈,我好难受呀。”
徐娇兰握着叶明珠的手在颤抖,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微笑。
“都过去了,乖,睡一觉就没事了。”
纵然母亲这么安慰,被病痛长期折磨的叶明珠也无法再轻易相信这显而易见的谎言。
“睡一觉起来不会没事的,妈妈。”
徐娇兰内心打了个突。
叶明珠的眼神空洞,声音虚弱,细如蚊呐,却又清晰地落进女人耳里,彷佛藤条,一下下重重地鞭笞着她的心。
“这样活着真的太难受了,妈妈,我好想……”
“闭嘴!”
徐娇兰厉声打断叶明珠的话。
望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母亲,叶明珠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到底没有把那个字说出来。
“妈妈会治好你的。”
许久后,一条条水痕爬满女人那张瞬间苍老了几岁的脸孔。
她盯着叶明珠。
少女已经疲惫地昏睡过去。
撩起浏海,将自己的手心贴在她几乎没有热度的额前,徐娇兰的目光坚韧又执拗,眼底彷佛有火光在跃动。
“妈妈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轻声道,也不知这话是说给叶明珠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然而徐娇兰做到了。
哪怕再艰难、痛苦,再想放弃,她都咬牙挺过来了。
叶明珠终于痊愈,叶茂根的生意也重新做起来,他们一家子从小津镇来到上津,好不容易在这繁华喧嚣的大城市站稳脚跟,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徐娇兰没有懈怠,更不敢掉以轻心,为了让女儿成功融入上津顶层的社交圈,她付出了大把的心血与精力,只盼能让叶明珠过得更好,更舒服一些。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她恨恨地盯着叶俏,彷佛叶俏就是罪魁祸首。
殊不知,叶俏只觉得好笑。
而她也真的笑出来了。
轻轻的,如银铃一般,撞进徐娇兰耳里,挑动最敏感的那条神经。
“你笑什么?”额角青筋浮起,她怒声道:“有什么好笑的吗?我哪里说错了?如果不是明珠,你有可能嫁给裴正彦吗?别忘了你只是个被收养来的孤女而已,就算飞上枝头也当不了凤凰,充其量只是只野J!”
声调尖锐,语气极尽刻薄。
有时候徐娇兰也会想,自己为什么就是无法喜欢叶俏呢?
在叶俏到叶家后,叶明珠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
虽然是无稽之谈,但很多人,包括叶茂根在内,都认为这有叶俏一份功劳。
且叶俏的确乖巧可人,有很长一阵子,她和叶明珠同进同出,形同亲姊妹,饶是徐娇兰也不得不承认,有叶俏在,她松了口气。
至少女儿可以去上学,有人照应,不用担心出现突发状况,自己与丈夫鞭长莫及。
然而徐娇兰心里始终对叶俏抱有一份戒心,所以她时刻告诫叶茂根,让那个心软的男人不要本末倒置,忘了谁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是他们应该疼爱的对象。
其实也是间接地在提醒自己。
不过那段时间,哪怕各怀心思,四人也的确如和谐的一家四口,踏实地在过日子。
真正将表面的平和撕下,大概就是叶明珠在运动会上昏倒,徐娇兰急急忙忙地赶到保健室,见到叶俏后怒从心起,二话不说直接招呼了一个巴掌到女孩脸上那天。
她当下是感到后悔的。
只是那情绪微乎其微,一如过往对叶俏的好感,迅速就被徐娇兰给忽略了。
然而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叶俏不再试图融进这个家庭。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蓦地,女人开口。
她的声音沙哑,面无表情。
叶俏没有回答,她也完全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就是这样,就像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看不上,明明是寄人篱下,却跟个主人一样。”
“你怎么能那样高傲呢,叶俏,你甚至连灰姑娘都称不上,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已呀。”
对很栋来说,这是一道疮疤。
不知自己被谁生下,也不知自己缘何被抛弃。
而现在,徐娇兰以最直接也最恶毒的方式,想要戳破波澜不起的表象,妄图刺激叶俏,让她同自己一般,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悲哀。
凭什么叶家现在摇摇欲坠,叶明珠音信全无,而叶俏却能取代叶明珠的位置,成为裴正彦的妻子,裴老爷子名正言顺的孙媳妇呢?
徐娇兰太恨了。
恨无情的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摧毁自己的希望,更恨那些糟蹋叶明珠,比走叶明珠的人。
可她反击不了那些人,只能试图从叶俏身上找寻安慰。
却不知这么做注定是缘木求鱼,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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