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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芳草(18)锁情
    “薛双霜,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猛地回到了九百年后剑冢内的这个暗室里,头脑还未清醒,便感觉到手臂上猛力的钳制。
    谢明敬的声音像是一把拉到极致的弓,绷紧的同时微微颤抖着,让薛双霜心中更是惧怕。
    按照回溯情况下的时间流逝,在谢明敬看来,她就是凭空消失了将近一分钟。之前抱着逃避的想法使用了回溯碎片,如今这么快又回来了,不知道秦莫凡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
    “我,我不知道啊……”
    她想要通过装傻来拖延时间,谢明敬却不是好糊弄的主,他冷哼了一声,在一片黑暗中仍然精准地掐住了她的下颌,唇瓣轻轻摩擦过,惹得她不禁颤抖起来。
    “九百年前,你不也是这样突然消失了吗?亏你还一直装了这么久。”
    完蛋,她忘记了,在谢明敬看来,她在九百年前就和他纠缠过,如今又突然出现在热泽,还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从刚刚她又消失的那一瞬间,谢明敬就已经彻底确定了她的身份。
    那一日在一片狼藉中,她就如同一阵青烟,忽的消散了。
    强者为尊。
    谢惊砚从小给他的教育就是如此,这么多年里,他早就习惯了将“最强”作为唯一的目标。
    很小时他就开始修习剑法,在别人还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他手上就已经起了一层薄茧。有时无法令谢惊砚满意,他还会挨板子,带着肿痛的伤口在小黑屋中被关上好几天。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她根骨不错,能够为我诞下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事实也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你不要学她,为了所谓感情要死要活。”
    谢惊砚寥寥数语,便是他能够知晓的关于母亲的全部。
    七岁那年,根骨测试中,他见到了比他小四天的堂弟。
    那个孩子长相颇为可爱,虽然已满七岁,仍然怯生生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时不时探出头来偷瞄他一眼。
    “堂兄……我,我母亲让我来和你打招呼……”他似乎有些怕生,就连自我介绍都磕磕绊绊,“我叫谢,谢明非,不过你也可以叫我谈霏……”
    他说完,又求救似地转过头望向那个美丽的女人。
    “你好,我叫谢明敬,叫我明敬就好。”
    伪装成亲和善良的普通孩子,是谢明敬这么多年的拿手好戏。果然,一对上他的笑容,谈霏就弯起一双圆眼,高兴地叫了他的名字。
    “这个谢明非居然是天生剑骨——他们居然能够生出一个天生剑骨的孩子!”
    “果然还是谈绒月更好吗?”
    谢惊砚背对着他,语气颇有几分愤怒,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见了谢明敬平静的模样,更是生出一股怨气。
    “你最近的剑术为什么完全没有进步?若是让那个有着剑骨的孩子修行,他不消多时就能成为世间无二的强者!”
    他丝毫没有顾忌这是自己的骨肉,挥剑之间,一道凛冽的剑气就将谢明敬的胸口划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望着谢明敬胸口不断流出的鲜血,谢惊砚忽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着,像是嗜血的魍魉,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没有了剑骨……”
    之后,谈霏体质奇差的消息在谢式不胫而走。
    谢惊砚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晓,这个孩子有着极高的天赋。因此,谢明敬依旧是众人眼中唯一的天之骄子,当之无愧的谢式少主。
    他被送到兰泽修习时,谈霏仍然是怯怯地躲着,眼中是掩不住的失落与压抑。
    他成了谈霏唯一的朋友,即便人人都对这个无法修行的废物嗤之以鼻,他仍然温和地陪伴在他身边。
    是因为装模作样惯了,还是愧疚?
    谈霏十叁岁那年,谈绒月忽然发了疯,谢惊溪也变得神出鬼没,他彻底成了一个人。
    至此,谢明敬也知晓了父亲的计划:不让谈霏修行,除去他身边任何可给予帮助的人,只待他成人,一举抽出剑骨,以绝后患。
    “明敬,你不要觉得父亲残忍。世间法则如此,只要除去了其他的选择,你就会是唯一的选择——我也是为了你好。”
    可惜,他那时就不再相信这个男人的话了。
    谢惊砚嘴上如此说着,实际上不过是在忌惮谈霏成为真正的强者,夺走属于自己的光芒与赞誉。就连他这个儿子,也只能算是稳固地位的垫脚石。
    谢惊砚越是强调“剑骨”的强大,他就越是怨恨,怨恨谢惊砚的卑鄙,怨恨谈霏的幸运。
    冷血无情,不择手段。
    这是谢明敬生来都具有的特质。
    他成功地将谈霏踩在脚底,无论什么,谈霏都是比不过他的。在他的面前,没有人配做选择。
    直到遇到了薛双霜,他才明白:心中有情之人,能够违背趋利避害的天性。
    无论何时,她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谈霏。
    很多人死在了那场混战里,唯独那个应该与他拜堂成亲的新娘,消失在了无声晚风中。
    谢明敬成为了新的家主,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第一件事,是派人灭了兰泽支脉满门。
    由于在场很多人亲眼看见了兰泽家主谢惊溪杀入婚宴的场景,这场屠杀只被当做了一次家门肃清。
    在那孤寂的几百年里,他翻遍了藏书阁的各类书籍,但凡与“凭空消失”相关的内容,他都能够倒背如流。甚至尝试过禁忌的招魂之术,每次都以自己的心头血做引,浇筑于唯一与她产生过联系的姻缘铃上,可毫无作用。
    真是可笑,曾经取过一次谈霏的心头血,薛双霜就心疼的不得了。
    而最初的叁百年间,他心口不知为她鲜血淋漓过多少次,却没有任何人会为他流泪。
    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与薛双霜相似的人。
    眉眼像,嘴唇像,声音像……
    这些碎片,怎么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她。
    他杀了所有像她却不是她的人,他不是那个唯一的选择,薛双霜却必须是世间唯一。
    种种迹象都表明:薛双霜灰飞烟灭了。
    可他不信。
    他时而希望她是与谈霏一起逃走了,成为了一对神仙眷侣;时而亢奋地想要抓住谈霏,逼他说出她的下落。
    在这样的反复折磨中,百年前,谢式家主倏然薨逝。
    十七年前,谢式新任家主的妻子生下一个儿子,取名谢明敬。在谢式的历史中,与前人重名的迹象并不少见,但无人知晓的是:
    这个少主,就是曾经的家主谢明敬。
    那段难熬的岁月里,他听说了天山派谈霏的名号,可从未听说他有道侣。这给了他一些渺茫的希望——薛双霜或许还活着,只是不在他们二人的身边。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重新踏上寻找薛双霜的路途。
    那日见到那个窈窕的背影时,他内心惊涛骇浪。可她的眼神是那样陌生,全然没有认出他。
    是转世吗?或是她的后人?
    总之这一次,他必须抓住薛双霜。
    “谢明敬,我没有骗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之前确实是不认识你的……”黑暗中,薛双霜渐渐地冷静下来了。
    拖延时间,等待救援,是她目前的第一要务。
    “我信你,只要你和我解释,我都会信。”
    谢明敬的声音开始哽咽,手上的力气却更大了,薛双霜几乎能猜到,她的胳膊一定会留下一个可怖的印记。
    第二次见到她凭空消失,他真的害怕了。
    薛双霜不是可以被蛮力抓住的兔子,她是轻巧狡猾的风,如果她想要,她随时可以溜走。
    “我,我是不小心回到了九百年前……”她试着开了口,发现系统并没有阻止。看来只要不说出具体的“系统”,“回溯碎片”的存在,向npc剧透就是可以接受的。
    “你当时遇到的我,其实就是现在的我。”
    这个说法,薛双霜自己都有点晕,正准备进一步解释时,一阵强烈的冲击陡然袭来。谢明敬还来不及动作,刚刚在还近在眼前的女孩,已经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护住。
    “谢明敬,好久不见。”
    谈霏抱着薛双霜,抬手拂过她被掐过的手腕,那青紫的痕迹便消失了。
    “谈——师尊!”
    薛双霜没想到赶来救她的会是谈霏本人,剑冢不是已经关了吗?
    秦莫凡、徐千羽和苏苏紧随其后,均是紧张地望着她。苏苏和徐千羽见到谈霏那充满占有欲的姿势时,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秦莫凡倒是一脸平静,朝谈霏点了点头道:“师尊,这剑冢中颇多妖族白骨,也间杂着一些人类遗骨。”
    “嗯。”
    如今的谈霏久居高位,终年冷淡,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纯情可爱的少年了,让薛双霜不自觉心生畏惧,她刚要开口,他就紧了紧手臂,低头温柔道:
    “让你久等了。”
    “……”
    薛双霜不知该如何接话,干脆沉默了。
    谢明敬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苦笑道:“双霜,你还不明白吗?在你不在的这九百年里,他独登仙途,从未找过你——甚至不记得你!”
    “他根本配不上你!”
    这个问题,其实薛双霜刚刚也想过。从谢明敬的表现看来,他们应该是一直记得她的,可谈霏最初见到她时,明显就是不认识她。
    尽管这是一场攻略,他们之间本就不平等,可投入的感情是真的,她孤注一掷的付出也是真的。
    她没法不难过。
    “对不起。”
    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了她的面颊上——谈霏,如今的师尊,居然红着眼掉下了泪。
    “我从来不想忘记你,当年被碧落剑送到了凌云峰脚下,我遇到了贞山道人,他见我剑骨天成,便收我为徒。”
    “可我心中杀伐之欲过深,刚修行没多久,就差点走火入魔。为了保护我,贞山道人给我下了锁情咒,所有过深的感情,都会随着年月日渐淡化。”
    “我开始忘记为了救我,早就使用了血杀咒还要装作漠不关心的父亲;开始忘记不愿屈服于谢惊砚淫威而装疯卖傻的母亲;开始忘记那个为了我不顾一切,给了我人生中唯一温情与柔软的你。”
    听到这里,薛双霜的眼泪已经连绵滚落。
    “我不想忘记这些,将我们的一切记在日记上。可随着时间流逝,功力日增,我渐渐忘记了那本日记的存在……我再不记得关于谈霏的一切感情。”
    这个场合并不合适,可她早已泣不成声,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哭道:“你现在锁情咒解开了?”
    谢明敬听完,也久久缓不过神来,只是愣愣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锁情咒,使人忘情绝爱,却需要真情来解。”
    谈霏侧过头,吻了吻她的耳垂,安慰道:“在你一次次不放弃的御剑时,我就想起了当年你送我离开的场景,可想不起来你的模样,也想不起来我对你的爱。”
    “后来,拿到了那片带着血杀咒气息的衣角,我开始想起了我的父亲……”
    ……
    “我再一次爱上了你,所以我想起了一切。”
    “无论是姻缘铃还是我的心,都只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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