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看到这些细节,他的脸上都会扭动出一种难以明言的痛苦。这种痛苦充塞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甚至是每一个分子原子,让芥川因病态而愈显隽秀非凡,让福地樱痴的脸变得像是阿的平药片的黄象牙颜色,比起芥川来反而更像一个病人。
这些试图成为王者成为赢家的男人,总是想要震古烁今,想要千古长存,想要得到能把世间男女都比下去的美人。芥川龙之介气质清冷,性情孤傲,姿影难捉,同时体态纤弱,鬓似病潘,腰如病沈,谁不希望斩尽顽敌,将这样的人永远捆在自己的身边?尤其是对那些专|制强横的男人来说,效果更为明显。他们坚信自己会得到上帝的眷顾,得到美人的垂怜,无论经历什么最后都一定会作为天选之子满载而归。艰难困苦,吾主相随,风霜雨雪,圣光同在。余生便可有芥川龙之介常伴于王座,那般浑身风雅,遍体雪白,黑鬓墨鬘,眼饧骨软。
光是这么美美地妄想一番,便能让他们甘心儿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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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陀思妥耶夫斯基/太宰治:你念我身份证号得了。
第72章 奇异恩典(中下)
芥川在床上回想着福地樱痴的话。他一想到福地樱痴居然说要询求真心的答案,就倍觉讽刺。他在不为人知的背后咬紧了牙,在细声微语之中强忍住了可以展现出自己真实想法的眼泪。
这颗真心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但可以说给谁听?有说给谁听的权利和资格?早在还未太过涉世的时候,他就已经选择了勇敢地把真心话说出来,对太宰治说自己想和中原中也在一起。事实证明,鼓起一切勇气坦白后得到的不是美满的结果,而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初恋和充满毒言恶语的青春。现在也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刚才对福地樱痴诉以实话,坦白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只会选择费佳一个人,那么福地樱痴会做出怎样的表情呢?芥川不禁有些报复心理地想象着。不过也只能限于想象了。
感应器正在平静地运作。
算一算时差,那一头正是夜晚,加上如此平静舒缓的心跳声,现在费佳应该是在睡梦中吧。他这么想着。我的这颗深深牵挂着的心……我的心啊,答应我,不要在这时念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即使真的想念到无法自拔。不要让他们读出这个写在心上面的名字。不要让他们把爱人的名字读出来。
我不需要太阳。只要还活着,我就会继续如此选择,哪怕我的选择不被任何人所理解,哪怕需要欺骗全世界,甚至要欺骗自己,要隐藏多少秘密多少崎岖巧妙地度过这一生。费佳无伤的消息便能安抚我的心,国旗就是我的太阳。
我心甘情愿坠入无限寂寞的黑夜,只为能让众生沐于永远幸福的白天。
曾与江户川乱步来往的密信至今保管完全,字迹那般有力鲜活,每每回顾,都让芥川龙之介觉得仿若本人就在眼前。那字迹看上去就像是非现实的事物,那在纸张上留下来的是一位热衷于真相之人的企待,一位殉身于人道主义的勇士的礼赞。
正如法国作家挚爱的以英雄悲剧落尾的小说那般,人道主义的光辉在最后那一句来自作者的喟叹之中得到了崇高的致敬,永世长存,江户川乱步的生命也如是宣告了结局。
乱步先生,您嘱咐我的任务我都做到了,不知道您在那个世界是否看得真切?在这里已经藏了不知道几百天,您为我感到骄傲过吗?若是现在可以触碰到您,您会为我的努力而绽放微笑吗?这个冬天格外严寒,午后恰逢凉雨,在雨伞之下,思慕着曾经与您相遇的那个夏季。那个夏季阵雨温热,雨中人也是那般年轻。
要是明天不下雨该多好。
我始终没有喜欢上在雨中眺望窗外,没有喜欢上四季的更迭与大雨的孤单,若是此刻您就在身边陪伴着我,又会在雨幕中对我说出怎样的话语呢?窗户被雨滴打得不停摇晃,当雨落的痕迹终于也被日出所灼灭时,那留下了一颗颗乳白色水渍的玻璃表面,又会是怎样的呢?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以前我还不明白,现在却已完全明白了这份孤苦。
在不停晃动的声响中,做了一个回到了更久以前的不会实现的梦。
在之后的某一天,芥川龙之介找到了爱伦坡。这一次会面比以往每次都要艰难,任何一个细节出了差错就会导致两人当场毙命。
身居高位的右|翼军人和政客们绝不允许地下左|翼团体的存在,现在已经开始不顾人道不顾宪法也不再找任何理由了,镇压活动依然在进行着,焦灼万状且日益悖乎人理。他们始终在宣传上把反战党描述为反社会的阴谋集团,并且一旦逮捕党员和普通民众中的支持者,就会毫不手软地施以酷刑。
在去见爱伦坡的路上,芥川龙之介看见了一位双腿不便的母亲,和他一样需要拐杖或者轮椅才能正常生活。扫荡小队把她从屋里拖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死死拽着拐杖,像是与其无法分开,而她在反抗的过程中也确实不曾放开过拽住拐仗的手,一次次试图通过拐杖重新站起来,希望这个无生命的物体能够支撑起自己这个有生命的肉身。
母亲绝望地呼唤着小孩的名字,扫荡小队一直威胁说再不投降我们就开枪了,奈何母亲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否开枪,他们也被明确规定了不能按下扳机,于是最后用枪托把那个女人活生生地砸死了,把她的后脑勺锤成了一个明显的下凹瘪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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