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曦光从云雾中洒下时,整个春时宗都早已从梦中醒来,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即将开始的大会。
青砖路上,盛装打扮的弟子们熙熙攘攘,哄闹喧哗、欢声笑语地聚在一起,热闹非凡。
荆婉容站在高塔的边缘,靠在栏杆上看着他们往水镜台涌去。她侧耳听了一番他们的聊天内容,多半说的是今天大会上的幻术内容,还有些弟子小声询问宗内第一美人这次怎么没来。
斐珧还挺让他同门挂心的。她换了个姿势,懒懒打了个哈欠。
虽然身体不需要睡眠,但是起得太早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困倦。
神识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气息逼近,她感慨开口:“你们宗比意寂宗有人情味多了。”
意寂宗少有这样的集体活动,唯一和这个接近一点的就是宗内大比了。可是大比上各峰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的,虽然看着热血,但实际上更显冷清。
春时宗总让她回忆起斐珧那晚带她去的上巳节灯市,两者都拥有同样温暖的人间烟火气息。让她……不受控制地有点想沉溺其中。
“大概是这样的吧。”斐珧撑着下巴,垂着眼扫过下方的弟子们,一双桃花眼中意味不明,“大会等下开始,荆道友想去近处观赏吗?”
“离得太近,幻术会不会被看破?”她不放心,“不是说很多大能都会到场吗?”
“混在弟子里面,不会被发现的。”他神秘道。
水镜台上,装饰用的红绸低低垂着,挽成几个横贯整台的结,衬着那些精致的镂空木雕,显得恢弘伟丽。放眼台边四周,画阁朱楼、雕栏玉砌比比皆是,当真是富丽堂皇。
荆婉容和斐珧混坐在下方的弟子中,两人特意挑了一个视野极其好的位置。果然如斐珧所说,在他幻术的作用下,没有一个弟子注意到这边。
大会还没开始,而她眼睛都看直了,如果说意寂宗的建筑风格是典雅质朴的窈窕淑女款,那春时宗的绝对是靓丽抢眼的人间富贵花!
前面的人群骚动了一下,随后几个人影姗姗来迟,在最前方的座位坐下。最中间那女子尤为显眼,她盘着发,发髻上居然插着一排细长的银簪。
那几根簪子规律地排列着,但细看能发现最下方仿佛缺少了一根似的,突兀地空了一块。
那女子不经意回头,露出的半边侧脸让荆婉容心中一动。
好脸熟……对了,在雪华山上的留影石那里,她见过这个人!
千百年前,就是她建议央娥上仙去雪华山上寻找寒草的。
“你认识濯前辈?”斐珧歪头观察她的反应。
“……只是有点眼熟。”荆婉容攥紧袖口。
她记得,这个叫濯丽泽的人对央娥上仙说过,修无情道的修士必须要寒草才能飞升。这话听着像是在骗人,可往上翻几百年,她确实没听说过有任何一个修无情道的修士飞升。
央娥上仙在留影石里和她道侣的境界都差不多,只差雷劫就能够成功飞升。而她早在千百年前就成功飞升了,这么多年来,她道侣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们蜜月期种下的寒草,也确实一直没有摘走,直到自己被绒雪骗进那个坑里……
也许是荆婉容的视线太过灼热,濯丽泽忽然往她这边瞟了一眼。
荆婉容飞快低下头去。
濯丽泽皱了皱眉,转过身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后面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有点像雪华山上那个不自量力的修士。不过,既然掉进了布满阵法的坑内,那修士应该是死透了才对。
她无暇关心其他事情,今天的大会必须好好检验弟子们幻术修习的成果。接下来还要全力捉拿叛宗的弟子,也许嵇欣笑也该一并捉了。
想起那个来去自由的人,她就一阵头疼。
大会开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水镜台上的动静牢牢地吸引住了。
荆婉容这种外宗弟子自然是从未领略过幻术的特别之处的,此刻看着台上在弟子手中不断幻化的花草树木乃至虫鱼鸟兽,她根本移不开眼:“这种程度要修炼多久?”
斐珧边看边评价:“这种不用多深的修为。”
“可是很逼真啊……”她还以为幻术只能用来短暂地迷惑一下别人。
“让人意识不到自己身处幻境之中,才是高级的幻术。”他笑眯眯道,“荆道友还记得我们醉春楼一会之后,你丢失记忆一事吗?”
“……记得。”光是想起来就觉得很丢人。
台上忽然喧闹起来,一群衣着华美却清凉的弟子登台了,台下的弟子也骚动起来。不少弟子似乎想活跃一下,却像是顾忌着什么一般,向最前方中央的人不住偷瞟。荆婉容下意识往濯丽泽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盯着那些弟子的衣物,眉头紧皱。
春时宗的保守风气,看来真如自己那天听到的传闻一般,是她一手带起来的。这些年轻弟子也是大胆,居然敢在这种环境下、在她面前穿成这样……
最前面的弟子随意做了个手势,紧接着一大团火焰从后方燃起,炽灼地分成几小团烈焰,围在台边旋转,不时用火舌舔舐着一旁垂下的红绸。
神奇的是,被烧到的红绸边缘,居然真的变得焦黑,还冒出一丝白烟,仿佛货真价实的被灼烧了一般。
“简直就像真的火焰一样。”荆婉容感叹一声。
话音刚落,那几团火焰忽然直直向观众席上袭来!
周围的弟子发出几声惊呼。
她愣愣地看着一团火蹿到自己面前,那股热意,气味,以及焰周微微扭曲的气流都在告诉她,这是真正的烈焰。
就在荆婉容要出手灭火时,身上陡然被增了一层压制,完全动用不了灵力。她错愕转头,斐珧正微笑着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火焰马上就要烧到她脸上了……!
荆婉容紧紧闭上眼,别过脸,脑中一片空白。
脸上感觉到炽意的瞬间,那火焰却“哧”地一声消散开来,留下一点余烬悠悠掉落在她手背上。她抬起手正欲观察,那一点黑色余烬也随之隐没完全。
荆婉容目瞪口呆:“……幻术?”
居然这么真实?
“噗。”斐珧在旁边偷笑。
“呃。”荆婉容尴尬地放下手,装作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
周围弟子看到扑过来的火焰都兴奋得很,一眼认出是幻火,有的甚至主动伸手去摸那火焰。当然,在指尖触碰到它的前一秒,火焰就自动消失了。
还好她刚刚没动用灵力,不然立刻暴露自己是外行。
濯丽泽紧绷着的脸终于融化些许:“幻术不错,又有长进。”
她话锋一转,还没等笑容在台上弟子的脸上扩散开来,又补充道:“但是,下次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穿这样的衣服上台。”
她一挥手,几件罩衣就严实地裹住他们:“好了,下去吧。”
方才沸腾起来的气氛立刻冷淡下来,台上弟子全然没了兴奋,讪讪地下去了。
好严格。荆婉容默默看着,她并不觉得那些衣服有多暴露。
“荆道友,失陪。”斐珧忽然起身。
接下来的幻术都中规中矩,纵使荆婉容对观赏幻术兴致勃勃,还是不可避免地审美疲劳了。
弟子们毕竟不能在大会上太出格,也不能上手修改底下观众的记忆,能表现出来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一些花样了。
好无聊,斐珧怎么还不回来……荆婉容打了个哈欠。
“咚!”一声鼓点让她瞬间回神,看向台上。
水镜台上,已经分列站开好几个人。后面的人穿着殷红的纱衣,隔着一层薄纱,底下肌肤若隐若现,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更引人注目的是为首的那人,虽然他衣服穿得严严实实,但是绛紫衣服上繁复的花纹,和露出的一点脖颈、手腕,就是让人想入非非。
他一头长发松松的系着,发尾透出些深墨绿的光泽,被面纱覆盖的脸庞上,桃花眼中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众人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到底是谁,简直比得上斐师兄的风姿了。为什么宗内有这么美的人,他们却不认识?
不过……真可惜,为什么他身上有种秦楼楚馆的卑贱之感?
濯丽泽拧眉,她许久没回宗了,自然也记不住弟子的容貌,只觉得台上这人有些熟悉,具体却想不起来。她有心想批评一番穿着,但仔细一看,台上几人穿得确实并不暴露,只是无端透出一股诱惑感,也不好发作。
荆婉容则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脸,虽然样貌有出入,但她直觉台上那人就是斐珧。使用幻术骗过大家的眼睛,对他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吧?他此刻上台,是打算做什么?
“咚!”又是一声鼓乐,后面身着纱衣的几人缓缓移动,姿态看上去却不像跳舞。而正中央那人,雍容雅步地在台上踱了几步,忽而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这是……幻阵?”台下有弟子出声。
“幻阵是什么?”荆婉容此刻也顾不上暴露的事了。
“以活人布幻术,作用会随人站的位置不同而改变。”那弟子也没心思怀疑她了,瞠目结舌,“而且刚刚那一下,我们是中了他的媚术对吧……”
居然敢在大会上使用这个,濯前辈回去绝对会扒了这美人的皮……
斐珧眼角带笑,不紧不慢地把剑捧在手中。随着他身后人阵型的改变,那剑的姿态不断幻化,最后越变越小,竟然缩水成了一支银簪!
与此同时,他脸上的面纱也无影无踪,眉眼舒展开来,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斐师兄!”底下有弟子惊呼。
濯丽泽也认出来他了,阴沉着脸一掌拍在面前桌案上:“私逃在外,大会使用媚术,罪加一等!来人,把他关进禁闭室反省!”
话虽严厉,可看到那根银簪,她声线隐隐发抖。
“弟子斐珧,请求掌门彻查濯前辈诬陷、迫害同宗媱君一案。”斐珧却在此时解开了银簪上的封印,顿时一股魔气铺天盖地扩散开来,“还有濯前辈勾结隐为宗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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