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最后一次去看望玉成,见孩子已然大好了,正巧藏京氏恰也在,见其正在查验太子课业。不多时,藏京氏打发玉成去了,才对南漪笑道,“今日天气晴好,你来这么久我还没带你去园子里逛逛,今日倒正好了。”
鸠里四季如春,这里的草植繁茂,花卉众多,呼吸间尽是淡淡的花香,令人心神愉悦。
藏京氏不让宫女近身,只携南漪在园子里漫步,南漪料着她当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不动声色静等着,不久果然听她说道,“这回玉成之事多亏了姑娘,这份恩情,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南漪犹是一贯的沉稳,并不挟恩自重,只淡淡笑道,“王后言重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医家本分。”
藏京氏偏头看着南漪,这姑娘年岁虽轻,可能耐眼界都远胜常人,状似无意道,“你或许还不知,那个太医已经在狱中畏罪自尽了,可是人虽死了,许多物证却还在,最后查出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刚诞下皇子的后妃指使太医做下的,想是指望着我的儿子不成了,她的儿子就有机会上位,如今王上也已将她打入冷宫,事已至此,这件事也总算尘埃落定了,不管如何,玉成能逢凶化吉,这次多亏了有你,你是我母子二人命中的贵人。”
南漪想起湛冲曾与她说过的那些,于是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再看藏京氏,竟仿佛像初次见到的陌生人一般,只推辞客套两句,就再不想说什么了。
这个姑娘心似琉璃,虽聪慧,可到底还是过于纯质了些,藏京氏默然看着她,有一瞬竟然想到曾经年少的自己,一时思绪翻飞,也难得愿与之深言二叁,“姑娘觉得这里美吗?”
南漪看着这满园春色,美不胜收,点头附和,“这里处处是奇花异草,当是费了许多心思养护多年才换得。”
藏京氏闻言一笑,随手掐了一朵艳丽的娇花为南漪插在发间,温声道,“不错,可是在我看来,这满园的异色花木与我家乡的草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忽然笑起来,转头看向北方,眼睛闪闪发光,“每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北河两岸的牧草开始疯长,不需要很长时间,大概两场春雨就够了,你可曾见过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青草绿?可见过牛羊成群,牧童放歌?”她微微仰起头闭起眼睛,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中,“我的阿爹有九个儿子,七个女儿,可我阿娘只有我一个,我阿爹是北河的主人,他身边的女人,就像草场上的羊群,藏京沉浮百年,男人们的战场在马背上,而女人们的武器……是闺阁香。”
她睁开眼睛看着南漪,拉过她的手翻看,见那掌纹脉络清晰,手指柔若无骨,低声继续说道,“燕王殿下是人中龙凤,原非池中之物,你是个好姑娘,可是有些人再好……良人却非良配。”
南漪一怔,收回手,垂目喃喃道,“我与他,我们不会。”
藏京氏看着那樱色的娇嫩脸颊,温婉一笑,“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偶尔也会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怎样的。”
南漪没想到她竟会与自己说起这个,也有点好奇,问道,“王上可像您当年幻想的那样?”
藏京氏听了却失笑,“我是族长的女儿,藏京虽然比不得上凉殷陈那样的豪强,可我也见过金砖银瓦,美酒佳肴,或许正因为这个,所以我才必须选择放弃一些东西,比如自由,比如情爱。”虽然偶尔午夜梦回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只有一片青色,有在某个凉秋递到她手中的一枚青果,有御马飞腾的青色背影,还有她远嫁那日,忍不住偷偷回望时,山坡上那马儿辔头上青色的缨穗。
“如今殷陈既灭,上凉已是北方最强大的国家,任何一个皇权中心都会有你看不见,甚至想不到的东西,你既非出自那里,又没有外物牵挂,如果有可能,还是及早抽身为好,天大地大,总有归处。”
藏京氏难得与人推心置腹,一时又觉得自己今日说的似乎有些多了,或许是看到眼前这个姑娘,让如今的她也难得生出一丝丝感慨来。
南漪明白她的意思,人性多变,又有几个人永远怀揣初心一成不变?
她看着藏京氏诚恳道,“娘娘今日与我说的这番良意箴言,南漪都记在心里了,娘娘是慧极之人,南漪自认或许做不到娘娘这般通透高远,只求万事不愧于心罢了。”说着,与她恭敬行了一礼。
回到春生馆时,见他正站在廊下,微微扬起头,也不知看些什么,连她靠近都没察觉似的。
她悄悄走近他,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也抬头向那里看去,只见天际碧空如洗,偶尔有几只春燕飞过,片刻后,她听见他说——
“这个春天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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