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走到与他的书房相连的廊下,平日里若他在王府,大多时候都在这书房里消磨,只是这会儿各处都已上了灯,可这书房内还黑寂着,难不成他后来又出去了?这会儿并不在王府里?
她刚要转身,却忽然发觉书房的一扇门并未关严,她想了想,却还是走上前去,本想合上门,可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推开了。
后来她想,她或许不该进去的。
可当她看见他静静躺在矮榻上,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就那么安静地睡着,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他的身边不知多久了。
屋里没有上灯,灰蓝色的月华透过窗纸撒进来,他的眉目陷在一片阴影里,只有那鼻尖一点和唇峰还有分明的轮廓。
如今回到上凉,经过了这段时间,她似乎才更加看清楚眼前这个人,原以为他不过仅是嚣张霸道的性子,却不想他骨子里谋算的,竟是更嚣张霸道的主意,她虽不知道未来他究竟要如何行事,却知道那必然不是一径坦途,若是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也许就会万劫不复,王侯将相与阶下囚徒,也许仅有一步之遥。
她在心里无声叹息,刚要起身离去——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看我睡觉?”
她回过头,见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可这声音清冽,不见半点迷离,显然他并未睡着,想到自己干坐着看了他半天,竟是自始至终都被他察觉,一时觉得有些羞臊。
他翻身起来,又拉她坐到自己身边,只见他虽然面带倦色,可眼睛依旧清明有神,他握住南漪的手用力捏了捏,温笑着,“难得你主动来找我一回,我很高兴。”
南漪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犹豫再叁,还是说道,“我过来,是想和你求证一件事。”
“你说。”他直勾勾看着她。
她抬头看着他,顿了下才继续说,“你身上的蛊,究竟是谁种下的?”
她看着他脸上融融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个干净。
“怎么忽然好奇这个?”他看着她,似乎不想与她讨论这些,很快便转移话题道,“你有没有用饭?我有些饿了,你陪我吧。”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南漪却拉住他,堵在他面前拦住了,极小声地问道,“是不是皇后?”
她不错目的看着他,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可是令人失望的是,他依旧是那副表情,笑笑地看着她,“你若不饿,咱们不妨做些别的……”展臂揽过她的腰肢,贴紧了她,低下头,呼吸就吐在她的额间,“对我来说,你便是珍馐佳肴。”
南漪没有挣脱,而是反手也抱住了他,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里,柔声道,“你说让我帮你,而我现在就是在帮你,难道你想一生都承受那种蚀骨灼肤的痛苦而不得解脱?”
他静静看着她,似乎在做着什么挣扎,南漪怕他不信,凑到他耳边继续说道,“蛊毒虽然无药可解,可其本身并非毫无破绽,只需要找到种蛊之人,南岭有赤苗一族,素擅养蛊,我曾经听师父说起过,其中最阴毒的一种,是有雌雄两种蛊虫,雄虫属阳,雌虫属阴,雌虫往往只育一只,雄虫则不定数,被种蛊之人落的皆为阳虫,毒发时便如你之前一般,受灼肤烧骨之痛。这种蛊虫与一般的不同,种蛊之人往往会将雌虫落在自己身上,虽不至于如你一般时常发作那样痛苦,可受种阴虫之人则比寻常人更害冷,身上也有一些特定的征兆,我今日见她指尖青紫,指根斑结,与师父曾说的别无二致。而这种蛊虫之所以阴毒,是因为这世上只有一种方式能为受蛊之人解去蛊毒,那便是种蛊之人死去,而且须得其绝食禁水,一点一滴的干熬,雌虫唯有宿主以这样慢性且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才能随之一起消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能将你身上的蛊毒解去。”
南漪想起第一次听师父说起这种阴毒之物时自己的不寒而栗,因为种蛊之人不可因疾而亡,不可因伤而亡,唯有活生生把自己饿死才能让受蛊之人脱蛊,而种蛊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了救受蛊之人而将自己饿死呢?这本身就是违反常理的事,所以师父才说这种蛊虫根本无解。
她忽然感觉到抱住自己的那个人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轻颤,她忍不住一把捧起他的脸,只见他神色异常,那应该是痛极、苦极、怨极、恨极交织在了一起,她从未见过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一时惊呆了。
他缓缓松开了她,她的话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量,他不得不撑住她的肩膀,躬身垂首僵立着。
南漪下意识托住他的双臂,只觉得此刻的他脆弱得仿佛一个孩童,心头蔓延出无尽的心疼与酸楚,她并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可竟然在这一刻忍不住潸然泪下,忽然开始不确定,自己先前一直想探究真相的执着,对他来说,究竟是对是错。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慢而僵硬地重新站直了身体,脸色惨白一片,声色粗粝喑哑,“是的,你说的都对,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而且,还可以告诉你一些……没有想到的事。”
南漪脑子里倏地一片空白,忽然意识到应该还有一些事比她想的更加不堪与残忍,因为她方才所说的那些,根本远不足以击溃他,他原是那样的坚不可摧,而且自始至终他似乎对解毒根本没有丝毫的欲望,她回想他的数次发作,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洒脱无谓,似乎更像是某种自我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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