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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眸色一凝,却素来欺软怕硬,面对此时的纪芙薇反而不敢厉色相逼,嘴上倒是和缓着口吻,应了声好。
    好一个明德夫人啊!
    他恨不能咬牙。
    “怎么不说话?”
    “父亲不开口,女儿不敢冒犯。”
    “你我父女之间,何至于如此生分?”
    “规矩大过天,女儿便是出嫁多年,如今更成了明德夫人,也不敢忘记当年家中给予的教养和训诫,万事律己。”
    两人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换做以前,纪芙薇可能还没办法如此“自如”地对答,但如今想想,又有什么好怯懦的呢?
    纪老爷要名声,要荣耀,要他一个人风光无限,不容许自己内外有半分的瑕疵,所以凡事他哪怕心里想着也绝不沾手,就如同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却永远只暗示纪夫人等人来磋磨她一样。
    纪芙薇一双猫眼儿显得格外浅淡,淡到好似没有了情绪,红唇微抿,莹润的双唇与饱满圆润的唇珠更加分明。
    她抬头看去时,才让人觉得女娲在造人时果真是有偏爱的,有些人天生便是用心创造出来的尤物。
    可纪老爷只觉得这张年轻又漂亮的面孔好似那恶鬼套上了人皮。
    看看,她在算计我这个亲爹呢!
    他心里想着,嘴上却道:
    “梶桥是你的亲弟弟,少不得要你多看护一二,以后还得仰仗弟弟给你撑腰。出嫁的女儿家,没有娘家人是不行的。”
    纪芙薇勾了勾唇,仍是浅浅地笑着。
    原来他们是知道的。
    “虽说你们当年有一些小矛盾,但这不是梶桥当年还是个几岁的小娃娃吗?”纪老爷道,“我记得那是条小土狗吧?死了便死了。”
    “再说,你们姐弟情深,你又何必那么计较。你弟弟当时没见过这样的小狗子,你与他分享一下又何妨?不过是一条狗。”
    七岁都该男女分席了,纪芙薇可清楚的记得当时他已经过了八岁的生日。
    她面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了,随着他的叙述,她一下便想起了曾经的噩梦,那种可怕的感觉又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好像闻见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那是尸体的味道。
    她好像摸到了僵硬的毛绒绒的躯体,那是死亡的残骸。
    她的眼前似乎重新陷入了黑暗,以至于她不得不用指甲掐进了手心里,来让自己不至于当众失态。
    这一刻,纪芙薇无比想要见到她的陛下。
    这世间最强大的人,这世上最厉害的人,这所有人里独对她最好的人——
    她的恩人,她是如此渴望又思念他。
    “怎么这般的表情?”纪老爷面上多了几分埋怨,但不知为何声音里多了几分古怪的笑意,“你弟弟当时不懂事,只是懵懂,是那背了主的下人自作主张,才叫人打死了那小狗……”
    “唉,我还听说你从一群奴才手里把那土狗抢了回来,为此还遭了你母亲惩罚……”他说。
    “你这样不好。”
    纪芙薇只能感到手心愈发尖锐的刺痛,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些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噩梦,那不敢对任何人言说的更深的恐惧——
    是她没能照顾好那可怜的小狗儿。
    “你既是姐姐,就该让着弟弟。一早让梶桥摸一摸小狗不就了事了?梶桥这么活泼可爱,你怎么人心拒绝他?”
    不是这样的!纪芙薇清楚记得这“好弟弟”是如何拿着弹弓找了大块的石子对着狗眼睛弹射的。
    “梶桥本性不坏,就是你母亲教得太娇纵了一些,但毕竟年纪还小,一点小任性也是不妨碍的。一家人,怎么能这么斤斤计较?”
    那孽障打狗,抓狗尾巴,撕扯狗毛,还说要人把它杀了给他做狗皮脚垫……
    “父亲。”纪芙薇咬了一口舌尖,剧烈的疼痛之后,她微笑着问他,“您可知道今天纪梶桥丢了府上的面子,又被陈世子瞧不起了?”
    “我旁的不懂,这大略就是父亲和母亲教养出来的好弟弟吧。”她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撕破脸皮的不可置信,在那其中还有被撕扯下假面之后类似于窘迫和恼怒的情绪。
    纪芙薇却觉得一阵快意。
    她很早就想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能够说出口。
    她觉得自己好像仍然被关在柴房里,在那片黑暗中抱着濒死的小狗儿,感受着它的呼吸慢慢地消失,它的温度一点点褪去。
    最后,不知道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她闻到了一股更加恐怖的又微妙的味道。
    那味道在她身上好像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洗了三五遍澡被何奶娘骂也没能够洗干净,久到她似乎现在都能感觉小狗儿的灵魂就在她的身边。
    她好害怕。
    但又好像被注入了一股更可怕的力量。
    那股力量让她冲破了孝道、血缘等一切之规矩对她的约束。
    让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嘲讽却又不那么“失礼”的语气说话,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也能说出这样的辛讽。
    最后,她用一种似乎是担忧但又更像是嘲笑的语气问她的“好爹”。
    “纪老爷,有您这样英明正直的老爷,有母亲这样公正无私的夫人,还有梶桥这样天真可爱的世子——”
    从她的鼻尖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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