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换。”寒熄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他道:“阿箬闭上眼,我送你上去。”
毛笔峰的确难走,阿箬也无需寒熄念咒语送飞上山,她只是怕接下来的山路都是如此,登山麻烦,奇山也危险。
见寒熄坚持,阿箬回头看向她,正迎一束落日光芒,她微微眯起双眼,仅能看见金色光圈下的一双桃花眼。
阿箬道:“我先上去开路,神明大人您后一步走。”
山间的风吹过二人的发丝,寒熄的头发也一根根地飘洒起来,每一根都染上了落日余晖。阿箬迎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却能清晰地看见阿箬眼底的晚霞,也能看见晚霞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照得发亮。
早间虽有薄雨,到了下午阳光便很好,晚霞洒上漫天纤云,一个眨眼便变换了一种颜色。
阿箬念着法诀上了一层小山,寒熄便跟在她身后,她每走一小段都要回头看去,怕寒熄没跟上,也怕自己没替他踩好下一段落脚的路。
如此走了至少十多段复杂难爬的山路后,临近山顶,毛笔峰的路终于好走了许多。从外看,山尖如笔锋,脚下踩的终于大部分为泥土,山里的植物因无人砍伐而野蛮生长,其中夹杂着许多野生桃树杏树,都生枝发芽了。
阿箬站在石阶上,看着离自己两个身位之下的寒熄,赤红色从西方落在了他的衣服上,有风吹过他的广袖,袖上纤云如腾腾的雾气,又似泼墨落笔的尾,渐渐消散。
银纱上的赤红折射出斑斓的五彩,寒熄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高处朝他伸手的阿箬。
阿箬几乎蹲在悬崖边上,此刻再低头朝山下看,她才发现自己与寒熄究竟爬了多高的山,走了多峭的路。与寒熄对上视线的刹那,阿箬抿嘴笑了一下,她将右手伸长,晚风吹乱了她的发,而她发上的那一截竹枝上的竹叶青翠欲滴,像是随时都会随风而去般。
“我拉您上来。”阿箬知道寒熄无需她帮忙,可这是最后一阶了,上面的路他们还要牵着一起走呢。
寒熄眉目舒展,抿嘴回了个笑,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与阿箬相握后借着这一股力,轻巧地落在了阿箬的身边。
神明无需爬山的,只要神明想,他便可以从山脚飞身上山,甚至可以将高山夷为平地,可眼下这一层小小的台阶,对寒熄来说都有些费力了。
他就像中了化骨的毒,浑身绵软无力,不知下一次失去的是身上的何处,却又像每一处都在步入消亡。
一股清澈的味道钻入呼吸中,寒熄望向与自己站得很近,如同被他抱在怀中一般的阿箬,那股味道是从她的身体里传来的。是他初次在她身上所闻见的味道,是破开她满身染上的俗尘脏污,于她心中、眼里慢慢浮出的干净清新的气味。
寒熄遮蔽了绝大部分的落日,金光从他的衣服周围透出,阿箬昂着头看向他,再歪头看向他身后的太阳,瞳孔震颤,双目睁大,逐渐露出了惊艳之色。
毛笔峰下是一片旷野,只有很远的地方坐落几个村落,漫天赤红的火烧云将西方的天晒成了烈焰的颜色,沿着这灿烂的颜色往东方延去,与蓝色的天空交叠,照印在其他三方所有云彩之上,便成了紫红。
落在人身上的光也变了颜色。
寒熄一袭白衣随着日光变换而变,由金色成了红色,再由红色成了淡淡的紫。阿箬不曾这么认真地看过风景,即便以前她也看过日落与日出,却没有哪一刻像今日一般感叹世间自然的奇妙。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月亮就已经出来了。
淡淡的紫红色云霞旁边便是一轮弯弯的月牙,天还未全黑,月牙周边便能看见几粒闪烁的星光。
“好漂亮啊。”阿箬暂且没有离开断崖这处,而是目送那轮太阳越落越深,直至消失在另一边的青山之下。
“我过去的眼里,从没有这些。”阿箬轻叹,又有些遗憾。
她生活的十六年里,从不见如此漂亮的云霞景致,世间也没有这么多色彩,灰暗笼罩在沧州大地上,没有花,没有树,没有生命,一切都是枯萎的,腐烂的。后来的三百多年,寒熄以生命唤醒的大地,阿箬却从未认真看过一眼。
她不敢浪费时间,几乎不眠不休地去寻找一切可以将他唤醒的方式,如今回望,原来经过几百年的时间,世间已经变得足够美好了。
饥饿到人吃人的现象,已经写在了史册之中,成为过去,成为历史,一切都从枯林中一片盛放的蓝色小花开始,其实那个时候,阿箬就应该好好去感受一下由寒熄救回来的世界。
如今苍生颜色,皆是他填上的。
“难怪您喜欢在一个地方待上许久,也不急着找岁雨寨的人,我差点儿忘了……您也没有见过这些吧?”阿箬朝寒熄看去,眉眼弯弯。
他从神明界来到人世间时,世间已经乱了,而他复苏万物后,也失去了性命,尸骨无存。
睁开眼后的寒熄在隆冬天里为自己盛放了满林的梨花,看着圆月下的潭水,感受掩藏在风雪里来年春色的生机。
所以他才会走走停停,对岁雨寨的人并不在意,反倒叫阿箬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焦急中。
自遇见白一后寒熄苏醒,直至现在,十一年。
这十一年阿箬陪着寒熄度过了春夏秋冬,见过了山川河海,她总想着若能再陪他久一点就好了,再久一点便更好了,她还有许多事不曾与寒熄一起做过。可回头望去,其实他们已经经历许多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这些美好,其实他们都一同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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