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解药朕已经喝下了。
他用平静的语气告诉祁寒川,不必再想旁的法子,也没有旁的法子。
祁寒川一时踌躇难言。
过得半晌,他在一片安静中郑重开口:陛下和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定然福星高照,平安渡过这一关。
楚景玄兀自笑笑:自当如此。
随即又淡淡对祁寒川道,好了,你退下吧,周太医该做正事了。
祁寒川唯有应声,脚步沉重从房间离开。一扇屏风后,楚景玄仰面躺在临时铺就的小榻上,他偏头看一看虞瑶,闭上眼道:开始吧。
是。
候在一旁的周太医走上前。
未及片刻,楚景玄的神思逐渐模糊。
在这种微茫混沌里,他想起幼时在深宫中那些孤寂苦闷的日子。
母妃早逝的他自幼便被虞太后养在膝下。开蒙之后,父皇驾崩之前,他被虞太后派人盯着悬梁刺股读书习字,以有出色的表现,博得他父皇的赏识与青眼。
及至七岁那一年。他的父皇驾崩,他被扶上皇位,虞太后对他的期许,自此也变成一无所长、碌碌无能。
那些在宣执殿内偷偷摸摸读圣贤书的日子似乎离他已经很远了。
远得叫人回想不起当时究竟是何种心情。
只朦胧感觉那些年的人与事如笼着一层灰扑扑的阴影。
仿佛是无休无止阴雨绵绵的天,永远潮湿、惨淡、幽暗、晦涩。
而那种日子又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
楚景玄想着,脑海中浮现一道穿着绿罗裙的娇小身影,怯怯躲在树后,红着眼睛小心翼翼探出小脑袋,却在他伸出手去时,也朝他递过手来。
如今回忆起当年旧事,细细咂摸,方知那是他今生欢愉之始,也是他少有发自内心的快乐。
在那些他念她想她的日夜里,她也一样念着他想着他。
她心里也是有过他的。
真好。
往昔记忆汹涌到最后,定格在那个红光浮动、喜气洋洋的大婚之夜。红盖头掀开,凤冠霞帔的小娘子羞赧抬头看他,粉面花颜,朱唇若丹,往日一双明灿的眸子含羞带怯,眼底映出他的模样。
那样好的一个人,照亮过他的孤寂岁月。
他该知足了。
楚景玄心平气和想着,渐渐被一阵疲乏拖入沉睡之中。
虞瑶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最初是小时候,娘亲坐在花木扶疏的庭院里,笑意温柔看她荡秋千。也在她玩累以后将她抱到膝上,喂她喝水,也喂她吃点心,笑着点一点她的鼻子,拿软帕动作轻柔擦去她嘴角的糕点碎屑。
可娘亲终究离她而去。
她跪在那口漆黑的棺木前哭得很久很久,娘亲却再没有和从前那样,抱她在怀,温柔的哄。
再到后来,她的爹爹迎娶别的娘子进门。
她趴在小小木床前,看妹妹正睁着湿漉漉的眸子卖力啃着小拳头,恍然间懂得相依为命的意思。
在那一方被忽视被冷落的院落里,她和妹妹相伴长大。
直至
虎口惊险过后,于她慌乱无措之际朝她伸过来一只手。
一个少年郎君也毫无征兆闯进她的心房。
可那是假的。
耳边仿佛听见一道声音问:不是连你虎口遇险也是假的么?瑶瑶亲自参与的,怎么也忘了?
是啊,那是假的,她怎么忘了?
虞瑶竭力思索着这个问题,在一阵头疼欲裂中,勉力睁开眼睛。
入目的素色帐幔令她眼底漫上茫然之色。
耳边却响起熟悉的、语带惊喜的声音:姐姐醒了!流萤,姐姐醒了!
敏敏!
反应过来这道声音属于谁,虞瑶连忙循声看去,只见下巴尖尖、眼下一片乌青的小娘子又笑又哭扑上来。
姐姐,你终于醒了
姐姐
一声连着一声,不停喊她姐姐。
虞瑶却只觉如梦似幻,不敢相信耳中所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敏敏还活着回来了
念头转过,虞瑶脑海已浮现在阙州城在瑞王府中和虞敏姐妹相认的场景。
她逐渐记起来这些事。
慢慢回过神,也发觉不但这些年的事记得,往昔旧事,也记起来了。
虞瑶视线落在正伏在床榻旁哭泣的虞敏身上。
身上依旧有种绵软无力之感,她勉强从锦被下缓缓伸出手,掌心轻抚妹妹鬓发,眼底涌上热泪。
流萤也几步回到床榻前,见虞瑶醒着,一样又笑又哭:小姐醒了,太好了。而后转身往外走,忘记要遮掩周太医身份,说着,我这就去喊周太医!
虞瑶却动作一顿,手掌无力滑落。
她被流萤口中的周太医勾起些别的记忆,后知后觉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过什么。
酒楼,后院,正厅
楚景玄以及她和他本在谈论与崔方旭有关的事情。
后来起身时忽然眼前眩晕,又心口疼痛难忍。
跌坐回椅子里之后,昏厥过去之前,只记得楚景玄厉声命人去请周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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