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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仍然要晚归的今天,我该准备晚餐了。
现在想想,那好像是上星期唯一一次做……他工作很忙我能理解,但……一回家就沉重地好像随时会睡过去,倒在我旁边还要忍着困意轻声和我对话,每每看见他那副样子,我就不忍心提出要求了。
所以,把饭菜做好变成了这段时间唯一的期待。
哪怕前一天没办法解决掉,第二天也可以整理成便当带过去,我一直都努力地想在他的工作生活中留下一些自己的印记,如今是否成功了一些呢?
今天打算做中餐。上周秋翔来时,特意对我念叨了好久,说是「中国的留学生每天都吃得超豪华,我也想吃肉啊!」,明天他又有空闲,当然要做给他吃,今天全是预演……只是,如果做的不好,希望不会让悟君为难……
刚刚拿出来化的食材已经差不多了,调料和青菜都摆得整整齐齐,准备工作结束,我便对照之前教学视频里记下来的步骤开火放油,认真翻炒,过程中没出什么大问题,只是结束时倒出来的肉色泽与视频中的完全不同……
……调料放错了吗?
……我可不想影响我在秋翔眼中完美主妇的形象。他对我这个嫂子总有种莫名的崇拜,我虽不排斥,可有些时候也难免感到压力。
仔细对照后,我终于意识到,我把生のポンプ和古いポンプ搞混了……忘记哪一个是调色的,加错了……希望味道不会有问题。
我心虚的尝了一口,味道意外的不错,可能因为没吃过正宗的,这比平常做的倒要好吃一些。
接下来又做了两盘菜,我把肉重新放回去冻着——悟君没独自买过这些,上次托他带时,他带了一块一两顿饭怎么也吃不完的肉,我只好每次都做很多荤菜,免得放久了肉质变差……这也是我的问题,我喜欢每天早上买新鲜的菜,最好能做完当天的食物不浪费,第二天再买新的。
把做好的饭菜拍成照片传给悟君,我独自对着电视机吃完饭,回复他的消息,又把饭菜重新摆好,穿上衣服便开门出去。
这个时间当然不可能是买菜,我才不会买晚上不新鲜的,而是打算去超市买新的调料,先前的买错了……顺便买些小零食什么的。
我和丈夫的家是结婚那年安置,迄今为止已经过了五年,然而这个小区还是这附近有名的高档小区,似乎房地产商没有再开发一片新地区的意愿。我家还蛮有钱的,悟君家里也有几代警长传承的积蓄,实际上母亲还迁就了悟君家里的意愿,因为离得近,她原本想买的是世田谷区的房子。
做主妇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家想要破产恐怕比较困难,尽管我并非独生子女,也比不上其他兄弟姐妹受爸爸的宠爱,但母亲这边的财产我应该能继承不少,供我平常的生活百年恐怕是没问题的。
……总之,我们这栋楼的安保也还不错。
提着编织袋走到电梯口按下行键,一旁上升的电梯意外停在我的楼层,一位戴蓝牙耳机、耳垂上坠着叮叮当当耳环的少年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出来,脸色极为阴沉。我犹豫片刻,没敢问他是不是这层楼的住户——没有这层楼电子门卡的外人是无法到达这里的,可我以前没见过他啊——只好收回视线攥紧袋子,焦虑的等待电梯。
我有点儿怕陌生男人。
小的时候、我家大哥曾经被绑架过,我很幸运没有被殃及,但从那以后,我对比自己高大的陌生异性就有了阴影。而现在,非常不幸,长大后的我身材娇小,连一位普通的,比我小了至少四岁的过路少年都比我高…!!
我别别扭扭的进门刷卡,电梯显示一楼,可刚刚刷出「滴」地一声,那位少年便忽然发觉什么似的转身望过来,电梯两侧缓缓闭合时,我望见染成金色的碎发下,那双蕴着戾气的眼瞳微微一缩。
直到电梯关闭,我仿佛还能听见他转头时叮当作响的清脆耳环声。
我怔怔呆了一会儿。
早春的空气带着刺激性的微凉。
……巧合……吧。
勉强安慰自己的自语在特意拖延时间后回来,再度望见那位少年时,彻底失效。
他仍拎着包裹,却只剩最后一份,站在我家房门口,倚着对面楼道,似乎伴随什么节奏,用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方才没有仔细看,现在一看……怎么说呢,他的穿着就是很典型的时尚青年的穿着,大牌松松垮垮堆着,几条长长的项链压在卫衣上,鞋子是相当亮眼的款式,加上金毛耳环这种装饰……就,也不能说没钱,只是和这栋大楼不太搭。
哪怕是明显被有钱的少妇包养的类型也不至于这么不搭,总感觉他应该出现在哪栋别墅里被人叫少爷…?气质有点矜贵,但又有些凶戾。
我相当不擅长与这种类型打交道。
我家情况特殊,兄弟姐妹们个个乖得要命,除了明摆着要继承家业的大哥,剩下的为了能得更多家产,没一个敢造次的,连往父亲面前凑都不敢,以往也曾听闻哪个阿姨带着孩子往前凑,被大哥和正房见了、第二日便没了音声,因此只安心当个存在感几近于无的子女人偶便够了。
我自然是个中翘楚。
犹豫着是否该迈步前行时,那位少年忽然抬头看向我,露出我完全没想象到的灿烂笑容,问,“晚上好,是青井小姐吗?”
……咦,小姐?
对已经结婚的女性,该称呼女性、或者夫人比较好吧?
我刚想开口否认,便见他以一种不可拒绝的表情和姿态,将最后一份袋子递给我,“我是新搬来的邻居,现在就住在2102,今后请多指教,青井小姐。”
这种气氛,自然只能顺着说「好的,请多指教」,连分辨身份称呼的话都得接着之后说,可他鞠着躬呢,不知哪来的习惯,鞠躬的动作礼貌得吓人,我只好客套地说,“那是自然,请您先起来吧……”称呼更是纠正不来了。
房门口站着陌生男人这件事让我相当局促,拎着伴手礼不知所措,看他似乎还有说些什么的意思,连忙用「欸、是这样吗,原来如此」的话术微笑敷衍他,用房卡慌张的开门。
是的,我,是重度社交恐惧患者。简单的买菜购物,与收银员对话自然毫无问题,可但凡没那么熟悉的人试图和我单独对话,我都会陷入恐慌与不安中,并在途中挣扎寻找脱身的线索。
这样的我还能与悟君相爱,不得不说是命运的安排。
那位少年好像察觉到我的局促,迅速结束了客套话,相当礼貌地又对我点点头——耳环叮叮当当地响——便迅速走到我家隔壁,进门又关门了。
不得不说,我很是松了一口气。
进门之际,我偏头看向他家的门牌。自动感应的灯光下,金光闪闪的门牌上刻着「丸罔」的字样。
……仔细想想,他也没做什么,我究竟怎么会怕成那样。
对比少年从始至终——除了越过电梯门隙的那一眼——都没有逾矩的礼貌,我这个成年人简直表现得糟糕透顶。
……回家找找有没有能当做回礼的东西吧。
开门时,饭菜仍然好好地摆在桌上,手指触碰盘边时,仍能触碰到温热,我抿着唇笑,想起悟君回复我的『很好看。』以及一个怨念的小熊表情,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吃不到也都怪他自己工作得太拼命,连妻子都不顾。
我心里恶狠狠地想,翻箱倒柜地找有什么能当做回礼的东西——丸罔送来的是某蛋糕店的小蛋糕,奶油上还摆着可爱的小熊装饰品,作为伴手礼来说是很有分寸的——最终也没找到,便泄气地烤了一箱小面包,专程送给他。
他开门时仿佛没想到是我,神色明显异样,不晓得原本想的是谁,额间有水珠在淌,身上也有水汽,湿发愈发显出浅而亮的金,他穿着件对早春来说过分单薄的宽松短袖,穿堂风吹过时勾勒出隐约异样的、仿佛不仅仅是肌肉的线条,这猝不及防的一眼是与方才回眸望我、越过障碍物时一样的,毫无掩饰的冰冷凶戾。只可惜我没细瞧,便出于骤然望见陌生男性出浴的慌张低下了头。
我隔着段距离,将烤好装进袋子里的面包托在手心递过去。
他用开朗健气的声线感谢我,声音里的惊喜相当真诚。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人不可貌相,他的性格与秋翔有些像。
把陌生人和熟悉的人联想到一块儿是我的拿手好戏,我无法和生人交谈的毛病在上流社会相当致命,若非如此母亲恐怕也不会轻易让我嫁给悟君,因此每每遇见不得不交谈的生人,我总会绞尽脑汁试图打圆场。效果就,一半一半吧……
只是不知道面前这位是否真的和秋翔性格相似,我暂且把他看做秋翔,说话顿时顺畅多了,“刚刚真的非常抱歉,我一时紧张,表现得一定让您困扰了……这是我闲时烤的点心,不嫌弃的话还请您收下。”
“怎么会!”他攥着我的点心包装放在胸口,做出相当夸张的反应。……这个国家的人总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反应激烈,曾经的女性朋友聚在一起时也是这样,互相有没有在听都不知道,反正到了停顿的节点说『原来如此——』就够了,他的反应很有既视感。
不过这是陌生人的社交礼仪吧。
我不懂的社交礼仪。
“哎呀,不过真是太好了,刚刚您那么冷淡,我还以为自己被讨厌了呢。”少年自然的转换话题,爽朗地笑起来,形状各异的耳环轻轻摇晃,“能遇到您这样友善的邻居,真是松了一口气呢!”
“啊…嗯…是吗?”我错开视线,看着银色的金属链条,抿着嘴唇硬扯笑容。
——别再开启话题了。
作为陌生人来说过于热情了…吧?无论是我,还是这个少年。
无法确定。
“当然了,青井姐——抱歉抱歉!实不相瞒,我家里也有一位姐姐,青井君的气质和她特别像,不小心一顺口就叫错了。”
后悔了,不该出来的。
让他误会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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