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些猛禽幼年期便有尖锐粗壮的利爪,听闻杀伤力比刀刃还要强,能够轻易刺入猎物要害,撕裂皮肉、剖开内脏,甚至扭断骨骼。
青井公悟郎自小便常常被人评价为不像人类的野兽,因此幼年时期便竭力压抑自己的异常、压抑胸中时常翻涌的暴戾,不愿真变成那些人所说的野蛮人。长大之后当了警官,更是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从不直视旁人的眼睛——他对此并无抵触心理,只是常会把旁人吓到,不愿平添麻烦。
反倒是,此刻正斜坐在桌前,漫不经意握住妻子手腕的少年,正肆无忌惮展露出会惊吓常人的冰冷杀意。
青井公悟郎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胆敢对他展露敌意的人。
人类,或者说生物,都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当遇上绝无可能战胜的敌人,哪怕再悍不畏死,也总该衡量一下客观存在的差距才是。
考虑到这位少当家的年纪,这不是不可以原谅的冒犯。
倘若是平常,他或许会无视幼兽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
然而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某样东西——
“十二。”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发出这样的声音了。
“十二个人。”青井公悟郎不想吓到妻子,尽可能平和地说,“你觉得全部杀掉需要花多久?”
握在妻子手腕的那只手、被激怒似的捏紧了。
……他最重要的人。
“我想用不上五分钟。”
青井安静地注视垂头不语的女性,没有理会黑道少年身上那股刺骨的杀意与愤怒,低声问,“あなた…你还好吗?”
妻子终于慢慢抬起头。
苍白得病态的脸,仿佛被惊吓一样,微微颤抖咬紧的唇。
他着迷地看着自己的夫人。
“有栖修的事…不必担心。”他轻声说,“我已经全部解决了。”
“你杀了他吗?”她问。
“……我只是把他交给警方。”他摇摇头,迟疑地说,“要是夫人想要他死,不是没有办法。”
利用职务之便把人弄出来杀掉,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况且那个人还有亲人这样致命的软肋——既然对别人的亲人出手,就要做好自己也被针对的准备。
虽然过程有点麻烦,但有杉田作的帮忙,这都不是什么问题。
“我不想。”她说,“公悟郎知道吗?被陆君救起来的时候,我流产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少年忽然卸去满身凶戾,堪称不安地侧身望向她。
连自己都不清楚原因,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死死攥紧了拳。
“那个很小很小的屋子、到处都是被侵犯的痕迹,回想起来,除了那样的回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总是非常温柔、非常安静,独自在家中等待自己的妻子轻声细语,用和缓得像是安抚的声气说:
“现在再想想,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会选择跳海呢?明明那么危险、真的有可能死掉呀。”
“公悟郎知道吗?”
她自问自答。
“——因为我一次都没有想起你。”
女性解开裘衣,迭好放平,站了起来。
修长白皙的颈上,是鲜明刺目的暧昧咬痕。
出身黑道的少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忙把纸张和笔放在桌上。
她温和而安静地说:“离婚协议就在这里,麻烦您签一下了,青井先生。”
——离婚。
异常奇怪的,他首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块如臂指使的肌肉关节都跟着心脏跳动,没办法控制。
然后是血液流淌的声音。
……血液会在大脑流淌吗?他的文化课一向不好,况且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铃奈…!”
身体又一次先于意识行动,他踉跄了半步才好歹站起身,想着一定不能让她离开地、冲到妻子身边紧紧抱住女性柔软的身体,等到真正触碰那具数月没碰过的女体,却蓦地发不出声音来。
“……铃奈……”
他总是笨口拙舌,连解释都说不清,还有人在看着、还有危险在后面——这样想着,恳求的话语却先于一切思想涌出喉咙:“求你…别离开我……铃奈、我一定,会改的……”
只要别离开他。
什么都可以,怎样都好。
“有…其他喜欢的人、想要…和那个人在一起,要我辞职或者——”语无伦次。混乱思绪无法表达。
“怎么样都可以,铃、奈……别……求你……”
混乱。
痛苦吗?茫然吗?还是不甘呢?
好像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她离开」。
那是他、唯一、最重视,他的一切——
“喂。”
陌生而冷冽的少年音响起,极度危险的寒风忽然划过脸侧,身体本能感应杀机,侧身偏头躲避的刹那,刀刃霎时擦过脸颊,划开异常冰冷的猩甜。
瞬息间,匕首破空,重重钉在身后木竹屏风!
刀刃陷入屏风一角,尾端颤动发出低低嗡鸣。
“别碰她。”定丸会的少当家冷笑着说,“那不是你该碰的。”
刺痛蔓延。
侧颊濡湿血气。
他松开妻子的身体,面无表情擦去侧脸渗出的鲜血。
“あなた。”他说。
“你先出去一下,之后的事情,等结束再谈,好吗?”
“我已经没有想说的了。”铃奈摇摇头,“那是我喜欢的人,麻烦你不要弄伤他。”
他极少对谁产生杀意。
倘若想要杀了谁,就会不可避免的下重手,而对他来说,力道稍微一重就是要死人的事。
但是。罕见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一头金发、面容精致的少年,从对方眼中看见相似的彻骨锋利的杀意。
——杀了他吧。
青井公悟郎想。
「唰」、地。
推拉门关上的声音。
银白刀光一闪而过。
*
巨大的声响。
好像被砸碎了。
重重的、什么东西被狠狠掼在上头,猛烈冲击产生的碎裂声音。
“啊呀。”八束先生说,“看来要骨折了,丸罔少爷。”
他对丸罔显然也抱有恶意。
“没…没关系吗?”我发现自己在发抖。
“您态度那样坚定,当然没关系。”助手语调微妙地说,“哎呀…险些就要跪下求您了呢,那位前夫先生。”
总感觉他今天说话格外刻薄。
视线好像在观察我。
“……你们,不去帮忙吗?”
“帮不上忙的。”发现我抿着嘴唇看他,助手先生停了停,“刚刚没听见吗?我们这些人、全都围上去也就是五分钟的事,会给少爷惹麻烦的——您也别太担心,少爷不是那种送死的人。”
“但也只能做到不死掉吧。”我低声说,“悟君他……”
声音更响了。
我实在无法忍耐,拉开木格门,紧紧攥着门框,颤抖着喊:“悟君…!!”
相当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扼住少年的喉咙,心口抵着一把尖刀。
茶室一片狼藉。
木桌碎了一地。地炉安静地工作着,催发竹木清香,混着浓郁不堪的鲜血气息。
一边被刀刃割破数道深可见骨的淋漓伤痕,一边单手垂下、角度异样弯折。
听见女性的声音,两边同时一怔,似乎想回头看看,却分别忌惮对方的杀机,僵持着一动不动。
“……放下来。”我说,“公悟郎、还有陆,两边都是,放下来,你们有重要的事要谈吧。”
“不愿意就算了。”
我后退一步,把门关上,隔着木格门说,“用武力发泄情绪真的很蠢,随便你们。”
“铃奈小姐!”
丸罔率先反应过来,咬牙看一眼块头极大的敌人,压低声音,“喂,放下。你不想惹她生气吧。”
青井仍然没什么表情,然而静下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却忽然露出奇异的…有些复杂的神色。
“她果然……”这样说着,几近颓靡地放下了手。
“……?”
丸罔陆不明所以,但当务之急显然不是和恋人的前夫瞎扯,便强忍手腕骨折的疼痛,想都没想就收刀冲向门廊,把恋人揽进怀里。
“痛吗?”恋人轻声问。
说实话,痛得不行。
不过是一个不小心、甚至都算不上失误的近身,擦过的左手居然就被那男人轻松翻折过去,毫不费力的钳制扭断,「咔嚓」声音极为清脆响彻脑海,那一瞬间痛得眼前发黑,若不是清楚有人在外头听着,他险些喊出来。
“还好。”
丸罔陆不想被一旁沉默盯视的情敌看轻,压抑疼痛,看向门廊木柱边安静站着的助手。
助手慢吞吞叫来了随行医师,叫他们帮贵客和少爷处理伤口。
打得一片狼藉的茶室自然不能再待,因此换到了隔壁不知什么用途的另一间和室。
两边都在被治疗的样子实在太愚蠢了。哪怕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两个蠢男人拧着眉头被处理伤口都觉得很愚蠢。
我很不高兴。
比起他们受伤的缘故,更多的是这两个人居然因为我而大打出手弄得满身伤痕。好像我是什么红颜祸水一样。
过程中终于说起黑道相关的正事,我趴在窗边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治疗完毕、身份特殊的客人将要离开,才跟着不情不愿的少年一起送客。
大概是,走到门廊边的时候,公悟郎没有征兆地停了脚步。
那是门廊的拐角。隔着半开的窗,庭院冷风簌簌,木窗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将风声衬得轻如薄羽。
刚刚沉默签下离婚协议的丈夫垂下头,像要把妻子的脸印在心中一样,怔怔望了许久,终于在年轻情敌警惕的目光下哑声说:
“刚刚说的…都是真的,あなた……要是后悔了,我随时都在。”
我从未见过丈夫如此颓靡空茫的样子。
年轻有为的警官总是冷峻英朗的脸蒙上一层薄薄的阴翳,好似过度混杂的负面情绪,又因为太压抑,实在说不清究竟是什么。
“对不起。”声气低沉得像要落进一地散落乱雪,他默然望着我,最后只是说,“……铃奈,我爱你。”
高大的沉默的男人,风雪中独自离去,伤重背影融进寂凉的银白,仿佛一片忘了扫去的枯黄落叶。
那分明是、曾经…最……
我不知怎地,下意识向前追了一步——手腕蓦地被身后金发的少当家用力扯住,生生制止了拖回去。
“后悔了?”
大概是伤势实在太重,垂眼对我扯开一个笑的时候,连面上的凶戾都没能掩盖,过于精致的面容显露出几近异常的阴暗。
“……别想逃走。”少年恋人低声说,当着身后助手的面,将我压在庭院冰冷的墙壁,粗暴地吻上来。
“现在已经…没机会后悔了,铃奈小姐。”
他显然很痛,额角渗出大滴汗珠,唇舌却不依不饶缠绕上来,眼瞳极端渴求地望着我,浓厚扭曲的占有欲像要滴下来,“你现在…只有我……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啊啊、是啊。
几近不知所措的空白情绪。
是啊、是这样的——我现在——
喜欢吗?不喜欢吗?讨厌吗?不讨厌吗?
我爱着他吗?真的要就这样和他在一起吗?
并非痛苦,也并非不情愿,我唯独感到迷茫。
然而、然而。
“……嗯。”
血液的腥气弥漫在冬日冰冷的空气。
面容仿佛浸在最为清澈的清冽河水,轻轻晃动着、模模糊糊油画似的,璀璨的金色。
我踮起脚,勾着少年的颈,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啊啊。是吧。应该是呢。
“我现在是你的了,陆。”
*
*
*
*
这个,主要是性格问题。
要让一个从始至终晃晃悠悠的人确定的爱上谁,其实真的挺难的……
好感度很高了。虽然很高。对这种类型的人来说还是不足以到达爱。
但是已经足够她原谅一些糟糕的事情了,比如监禁之类的(。)当然最近几章还不会写BE。
小少爷的NE比BE恐怖一点。
具体的、写到了大家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