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或是带着丫头们插花刺绣,或是和相熟的姐妹们一起踏青上香,品鉴茗茶古籍,怎么样都能消磨一天。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不但有父母重孝在身上,还处于寄人篱下的境况下。因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要仔细掂量,万不可给人指摘的余地。
因为除了“贤惠温顺”的名声之外,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连这名声都丢掉了,她除了一死,别无选择。
这大量的可供她自由支配的时间,从前让她多欢喜,如今就让她多煎熬。
所幸她自幼熟读诗书,母亲的嫁妆里也有许多古籍。
父母死后,她们家的家产几乎被族人们瓜分殆尽,只有父亲生前用过的书籍不被族人看重,被姨母带着秦家的人替她保留了下来。
于是,她无事的时候,便会拿出从前未曾研读的书籍细细品读。也唯有读书,才可以让她忘却一切痛苦,尽情畅游在书籍的海洋里,细细咀嚼先贤的言论,从中选择可供自我排遣的道理。
也正是有这些书中的道理支撑着,才让她在寄人篱下的环境里坚持了两三年。
只是,这种近乎无望的坚,她究竟还能支撑多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她表哥秦川一朝转性,开始主动接近她了。
随着两人的交集多了,她才惊喜地发现,两人之间的爱好也多有重合的地方。
比如都喜欢打棋谱、解珍珑,还有就是都喜欢修补古籍残卷等。
秦川嘴里那卷古籍,残缺的地方并不多,只要书读的够多,了解了其中的微言大义,修补起来其实并不难。
以柳姑娘的学问,完全可以独立完成修补,一点压力都不会有。
但在秦川去县城的这些日子里,她却只是翻找相关的书籍资料,并没有动手去修补那残卷。
这期间隐藏的小女儿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残卷如今就在柳姑娘的小书房里,听见秦川大声问她残卷的事,柳姑娘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就欣喜地说:“那古籍颇有几分晦涩之处,小妹才疏学浅,只等表哥回来,看表哥大显身手。”
于是,两人就在昭儿自我隐身的情况下,一同去了柳姑娘的小书房。
秦家虽然是乡下人家,但因着秦川的祖父和父亲两代都是秀才,家里颇有余财,名下也有两百亩的田地用来收租。
所以,他们家的人虽然不多,屋子却建得够大。
柳姑娘来了之后,秦母不但拨给她一间单独的卧房,还将与她卧房相邻的那间耳房也给了她,让她收拾成了小书房。
两人一起来到柳姑娘的小书房之后,就以那卷残缺的古籍为话题的开篇,说着说着就歪楼了。
女子的心思本就敏感,柳姑娘因为有寄人篱下的经历,心思比别的女子更纤细几分。
因而,她很快就察觉到,表哥面对她时那股若有若无的隔膜彻底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表哥这次进县城经历了什么,但他能有这样的变化,刘姑娘肯定是高兴的。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无聊时做的东西,她有些羞涩地对秦川说:“表哥稍等片刻,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小书房。
片刻之后,柳姑娘回来了,右手遮遮掩掩地藏在身后。
但秦川眼尖,一眼就瞥见了随着她走路时的晃动,从身侧露出来的青色流苏。
他悄悄耸了耸鼻子,空气里并没有明显的香气,所以他就暗暗猜测,表妹要给他的东西应该是新做的荷包。
但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更什么都没猜到,满脸期待地看着柳姑娘,等柳姑娘亲手拿给他。
柳姑娘扭捏了片刻,果然从身拿出一个绣着青松的八角荷包,低着头羞涩地说:“表哥这是我亲手做的,我见你身上那个已经旧了,你把这个换上吧。我女工不好,还请表哥不要嫌弃。”
她不善女工的事,秦川其实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看着这个做工只算是中规中矩的荷包,他才会更加感动。
“表妹,其实你不用学着做这些的,我知道你喜欢读书。在自己家里,你不必委屈自己,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这些都是曾经的卢氏求而不得的,如今卢氏变成了秦川,她希望柳姑娘能够顺遂自己的心意,不要想着迎合别人。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卢氏也是出生书香门第,父亲同样是自幼便教他读书识礼。
因着家庭环境的原因,卢氏也是很喜欢读书的。
确切的说,是曾经很喜欢读书。
自从她知道,父亲教她读书、教她识字教她琴棋书画并不是因为喜爱自己这个女儿,也并不是觉得女儿也可以和男孩一样教养,而是为了好好培养她,以便将来能让她高嫁之后,她对读书的热情一下子就散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因为自己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愿意迎合别人的。
在这样一个时代,身为女子,她有这样的心性是一种不幸。
可他的人生终究不算太过不幸,因为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把他从一个万事不由自主的弱势群体,直接变成了做决定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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