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躲我?”我问。
“夫人劝我不启用虎符,我也不是没有听进去,”他叹口气,“但我如今非用不可,想来夫人必定质问,我索性不见你,省得啰嗦。”
我被气笑了,这家伙,诚实起来倒也诚实得过分。
“怎么就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呢?”我道。
“第一,”他踱着步子,“上次我告诉过你,说白了,仙门还是强者为尊,温氏嚣张跋扈,人人腹诽,能纵横数十年,还不就是靠着温若寒本人的实力?那我这点修为,本就常为人诟病,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百家与魏婴斗个两败俱伤,省得闲情逸致太富余,有事没事来跟我闹一下子。”
他这个念想,我是明白的,上次在红妆斜见到他时,我用温情攻势暂且软化了他,但我没办法根除他这个想法,生命里的极大不安全感,让他觉得拥有绝对的实力,才拥有对人生的绝对控制。
“第二,”他伸出两根手指,“魏婴已经知道了不少,我跟他并无私仇,但若放任他在江湖走动,当然不如早绝后患。他若以莫玄羽身份,在云深藏下,说实话我也奈何他不得。但现在他既然曝露身份,又引得有人前去围剿,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又怎能不一把抓住,嫁祸于他?”
“魏婴知道的事,没有证据,”我道,“谁看见了,你潜入过禁书室?谁能证明,你弹奏过乱魄抄?你自己不也说过,在幕后送信那人,你不怕他,因为他的证据链必然薄弱,想毁谤仙督,还没那么容易?”
“想推翻我,需要证据,”金光瑶眼中划过一丝黯色,咬牙道,“可是,想怀疑我,并不需要。”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蓝涣,蓝涣他已经开始起疑心了。”
“如今聂家式微,江家孤绝,我这个仙督要坐得稳,离不开蓝家的支持。”
“我跟魏婴无冤无仇,但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说的是谎话,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一旦魏无羡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被坐实了的魔头,其对金光瑶的种种怀疑分析,就能不攻自破。从而让金光瑶挽回泽芜君摇摇欲坠的信任,保留泽芜君多年呵护的温柔,顺便,也像他提到的,得到蓝家全心全意的支持。
说白了,如果金光瑶不作妖,他能不能保住命?能。而且他知道他能。
但他也知道,不踩死喽魏无羡,他就保不住蓝曦臣。
所以他这个决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是蓝曦臣收回玉令。
你见没见过想挽回分手伴侣的人?
在他们身上,什么人类迷惑行为都变得合理。
这么一想,前世那骚操作就通顺多了。
啊不,不只是前世。
我突然又想到我在女娲庙门口绊那一家伙。
当时他说,前世摔在这儿,这会又摔在这儿,真有你的。
我回答,人类就是容易总摔在一个坑里的生物。
真是一语成谶呢!
不知是出于什么情绪,我冲口而出一句:“你不是怕失去蓝家支持,你是怕失去泽芜君吧?”
话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们是一路的人,明白他的感受。
他才刚被蓝曦臣收回玉令,本来打算摸摸鼻子,自己吞了。然后突然听我来这么一句。
用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这就相当于我去跟暗恋已久的校草表白,被校草狠狠拒了,本来可以洗把脸装没事,这时突然蹿出一个不长眼的家伙:“哈哈哈,我都看见了,早就知道你喜欢他!”
能不恼羞吗?!
我眼见着,对面的人瞳孔一缩。
这句话,看穿了他,也激怒了他。
他的胸膛起伏起来,连带着身周那一圈凶尸,胸膛也都起伏起来。
凶尸是没有呼吸的,它们的起伏,来自金光瑶无意识的一种命令。
我意识到,虎符在他身上。同时忆起先前在红妆斜的那种感觉:他以为他控制了虎符,实则,虎符也控制了他。
金光瑶眼白发红,脖子上青筋暴突。恶狠狠地笑,回敬了我一句:“你妒恨他,是不是?”
我一时气短,鼻子又一酸。
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暗戳戳的心思。
装不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的答案。
而今,我竟然要戳得他装都装不下去。
我脑中想起被他扔出去的婢子,回荡这女娲庙里那句对话:你怎么知道我没装过?是她太不知好歹了。
如今,大概就是我太不知好歹了吧……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他并没许过我什么,我也自知不该起心动念,给他添这额外的困扰。
可我又说不出的委屈,我拼力藏着掖着的全数感情,对他,不过是一场不知好歹。
我想起他发烧时曾不放我走,以及女娲庙那一晚上的掏心掏肺。
也许那两件事,让我起了一丝难以自持的妄想,以为他说不定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心思。
但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兴许是形象工程的一部分,兴许是觉得我有用处所以给点甜头笼络笼络,还兴许是反正无聊撩撩我证明他有魅力。
又或者,就算他是真的,人在病痛时难免求取一点温暖,养一条狗时间长了也多少有点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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