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这一点后,少年丢开手中的羽毛笔,起身伸了个懒腰,顺着被子起伏的弧度从四柱床上滑下来,打算出门找到坎蒂丝打个招呼。
你得承认,假如哈利希望自己的暑假能够在熟悉的人们之间度过,那么就没有太多的地方可以供他选择。
幸好坎蒂丝也有打算趁这个暑假返回达努山谷整理空置的老屋。
“花园需要打理,果树需要照看,地板和房间要打扫,烤箱也要定期维护……如果亚度自这场战役凯旋的时候,迎接他的却只有荒芜的庭院,那就实在糟糕透顶了不是吗?”女孩子合起手中的画册,微微侧了头打量他,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漾开宁静的光。
就在这一年三月末,接骨木梢头盛开第一朵嫩白色碎花的时候,亚度·莫德斯特离开了巫师的村庄,独身一人踏上通往故乡的路。
收到自达努山谷寄来的最后一封信时,坎蒂丝表现的很平静,就好像她真的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深信着对方可以平安归来。
只是在收到消息的当晚,哈利无意中看到她披着斗篷坐在壁炉边,烧尽了一整盒收件人空白的信笺。
湖面上吹来一阵暖风,有细碎的花瓣落在画册绚烂的封面上,坎蒂丝怔了一下,伸手拂去那片干枯的花瓣。抬起的手腕还未垂下,风势忽而加剧,刹那间白色的碎花铺天盖地,纷纷扬扬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哈利下意识抬头望向身侧,环绕湖畔的碎石小路旁,接骨木灰色的枝桠在风中摇摆,绵延盛放过整个春天与初夏的繁花尽数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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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拎着自己的行李,徒步穿越布里欧纳克河谷。这片树林似乎与他初来时没有任何差别,杉树与白杨木笔直的竖立在小路两旁,接骨木上鲜红色的浆果坠弯了细枝,蓝色羽毛的大山雀在梢头鸣叫。只是偶尔转过身去,看不到汤姆唇角的假笑和邓布利多褐色的胡须,取而代之的是坎蒂丝卷曲的长发与阿西娜不苟言笑的侧脸。
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围绕在身旁的除了鞋底踩在落叶上的擦擦声,便只有从很远处响起的鸟啼与虫鸣;金色的阳光碎屑穿过头顶密密匝匝的枝叶,洒落在鞋子上,哈利不知为何想起当自己还是救世主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年轻的格兰芬多是校长室的常客,办公桌背后的墙壁上悬挂着许多画像,而它们的主人早已永辞人世。
死物总是比那些鲜活的东西更容易长久——哈利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道理,真正理解却好像是近来的事;又或许他一直可以理解那些东西,只不过有些事直到最近几个月才不得不去想。
达努山谷依旧是哈利记忆中的模样,平和、静谧而安然,一年前发生的灾难仿佛只是沾染在旅人衣摆的尘埃,过后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掸去。于是这片山谷还是那个远离纷争的世外桃源,只是比从前更加寂静了。
莫德斯特先生的家庭酒馆很久不曾开门营业,但桌椅摆放得十分整齐,地面上没有一丝油污,冰箱内空空如也,烤箱上也覆盖了几层报纸遮挡灰尘。偌大的空屋子如同被施加了强效的保鲜咒,当钥匙插入锁孔,那些凝固的时间便随着流淌入大厅内的阳光一起重新开始流动。
少年在客房里换下轻便的家居服,眼下正挽起袖口蹲在花园里,拔去郁金香丛中新长出的杂草。院子里那株苹果树差不多是开始挂果的时候,被人仔细修剪过多余的侧枝,眼下比往年更加繁茂。
哈利已有一年之久没有踏足达努山谷,如今再次前来拜访,自然要与居住在此地的朋友打个招呼。
勒梅夫妇外出旅行尚未归来,而当哈利敲开那扇金盏花尽头的院门时,莱赛尔竟然也在收拾房间。
自欧拉夫人不幸罹难后,这个狼人少年一直独自生活,偶尔也要出门采购生活用品。所幸山谷内的人并未因为那场灾祸而敌视他,空旷的房间里很冷清,却并未被阴霾侵蚀。
莱赛尔坐在壁炉边的扶手椅里,用干布擦拭一只有些年头的相框。哈利眼尖地瞧见照片上男人的模样,他朝客人礼貌的微笑,俊朗而棱角分明的脸孔与捧着相框的少年有七分相似。
注意到他的目光,莱赛尔将相框放回壁炉顶上摆好,转过身来看向哈利。
“这是我的父亲,科里纳·贝尔比。”他说。
“但你的母亲——我是说,大家都称呼她为欧拉夫人,不是吗?”
“欧拉是母亲年轻时代的姓氏,”莱赛尔抿了抿唇,仿佛黄金凝铸而成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落,“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就不愿意再冠上贝尔比这个姓了。”
“很抱歉,”哈利踌躇了一下,“我不该问这些。”
“没有关系……你瞧,科里纳·贝尔比是一位出色的魔药大师。”对方摸了摸木框边缘的雕花,金色的眼瞳柔和的闪烁着,“作为他的儿子,我一直以他为傲。”
莱赛尔起身去厨房泡茶时,哈利忍不住又看了看壁炉上的旧照片。他忽然有些明白从来内向的坎蒂丝为什么可以与一个狼人成为要好的朋友,因为这两人是如此的相似。
不多时,作为此间主人的少年端上一壶红茶和几样简单的点心。
“坎蒂丝没有回来吗?”他为哈利倒了茶,目光移向窗外。
“她在收拾亚度留下来的物件。”哈利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司康饼放在瓷碟里,“我认为她近期内都不会有拜访旧友的心情——命运把太多的厄运堆积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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