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嘴,苏鸽吐出了一大口的血水。
林诗兰不断地与她说话。穿透了风雨声,她温暖的话,落进耳朵里,如此清晰。
“再坚持一下,我拉你上来。”
最终,林诗兰成功把她拉上了铁质爬梯。
设备平台窄小,原本是给工人短暂休息的地方,现在却容纳了三个人林诗兰、苏鸽,谭尽。
石化厂的爆炸,得谭尽相助,林诗兰只伤到了皮肉。而苏鸽和谭尽,都被大面积烧伤。
谭尽最初是有意识的。他和林诗兰一同被汹涌的泥水冲走,皮肤剥落的剧痛使他能保持清醒,找准时机,谭尽抓住了大油罐外层的铁爬梯。
林诗兰扛起脱力的谭尽,带着他爬上了设备平台。
他的伤口血流不止,整个前胸血肉模糊。
“不要死。”
冰冷的雨水打向她的脸,林诗兰解下自己的外衣,手忙脚乱地缠在他身上。她的手被血染红了,血是温热的,他的伤口暴露在外,触目惊心。
“求求你,不要死。”
他合着眼,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她的话。
石化厂冒出浓烟,脚下浑浊的水流湍急,水飘着腐烂的家禽、塑料、车、树枝、锅碗,还有很多很多死人。
雨水打向他们的身体,锋利得像针。
林诗兰抬起手臂,擦掉脸上的水,试图从水里打捞起一件有用的东西,能缓和谭尽的伤势。
她发现浮在水面的校服,是那个曾经给过她半包饼干的女孩,她在朝着他们的方向飘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诗兰救起苏鸽,将她连拖带拽地扯上设备平台。
苏鸽的眼睛睁着,她平躺着,面朝天空。
女孩的瞳色淡,她的眼睛空空的,望进去,像望着一颗玻璃珠子。
林诗兰看见她的嘴在动,耳朵凑过去,听见她微不可闻地叫着“妈妈”。
血顺着嘴角流下,苏鸽的鼻翼微微翕动。她眼睛张得大大的,林诗兰帮她捋着粘在脸上的发丝。
“这里,曾有一棵树,很大的树。”
“妈妈说,信念……有能量……”
她的眼里有深深的怀念。
眸中焕发的光彩,稍纵即逝。
苏鸽的喉咙,发出难受的咕嘟声。
“只要足够虔诚……就能,祈祷,一场雨。”
嘴唇发抖,痛苦终于不见了。
她露出一个轻轻的笑容。
一滴雨水,滴入她的眼睛。
苏鸽没有眨眼。
她死了。
……
谭尽睡了一会儿。
被哭声吵醒,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天黑了,石化厂的火不再烧了。
四周漆黑,他们被水流声与雨声包围着。
一个温暖的身体抱着他。
见他动了,林诗兰哭声更大。
他们的处境不乐观。
涨起的水位不断逼近他们所在的设备平台,要想不泡在水里,必须再往上爬。而头顶的梯子遭到灾害损坏,已经断裂,他们去不到上一层。
她急切喊着他的名字,确认他的醒来不是自己的幻觉。
谭尽动了动,指腹揩去林诗兰眼角的泪。
“我还没有死,没想到吧。”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说冷笑话。
林诗兰没笑。她把自己嗓子哭哑了,说话像得了重感冒。
“都死了,全部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
“你不要离开我,我害怕。”
“放心,我不舍得死……”
他声音小,却仍有平日里那股轻佻随意的劲。
“刚考上大学呢,我考个一本容易吗?很快,我又能跟你一起上学了。所以,我必不可能死,我可不想你变成我嫂子。”
林诗兰停止了抽泣,脑袋懵懵的。
“我、我成你嫂子怎么了,你要不要这么讨厌我?”
谭尽扑哧笑了,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我喜欢你啊,白痴。”
他的双眼,盛满亮晶晶的星星。
她惊讶地盯着他。
她根本不知道……
林诗兰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你才是白痴。喜欢我,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你喜欢我哥。”
他的体温越来越低。
林诗兰担心他晕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我只是喜欢他的课堂笔记。”
“哈哈哈……”
谭尽一边大笑一边失血。
“你别笑啦。”
伤口恶化严重。袭来的疼痛,使谭尽再度闭上眼睛。
没有时间了。
再睁眼,他精神似乎好转了许多。
手抓紧身后的栏杆,谭尽撑住自己站起来,直起腰。
解开身上的衣物,系住他们头顶的楼梯,他个子高,换她的话根本够不到。这个步骤,谭尽完成得又好又快。
“该走了,林诗兰。”
“你先踩着我的肩膀到上一层,然后拉我。”
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蹲下来了,等着她。
林诗兰按谭尽说的做,她踩着他的肩,被他送到了断裂的梯子旁。他系上的衣物被她作为借力的踏板,而后,脱离他的肩膀,林诗兰凭借自己的力量往上爬。
风在耳边嘶吼,她被吹得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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