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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的最多的,却是他那可笑的抱负,或者叫梦想。
    五岁开蒙,苦读诗书,和所有读书人一样,心心念念都是进士及第、金榜题名,还有为官作宰。
    哪个前程远大的少年,不曾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不曾憧憬长大之后,能让这个世界因为自己而改变?
    少年是有心人,夜读史书时,若有所得,会默默记下来,听闻时事时,若有所想,会默默记下来,田间地头的小事,村人无意的絮语,也会默默记下来
    包括安家二老在内的身边所有人,都幻想着他能好好读书,以后升官发财、光耀门楣。
    少年从不反驳,但却从未赞同过:怎可带着这样的目的去读书?怎可这样羞辱学问?
    他读书,是为了开阔胸襟,是为了增长见闻、提升学识,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造福一方啊!
    是为了让天下更多的,如他,如安老爷子、安老太太一样的升斗小民,能吃饱穿暖,能安稳的生活哪怕是让他们过得,比现在好一点点,碗里多一粒米,身上多一寸衣
    为此,他积攒了很多幼稚的想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身体的疼痛渐渐麻木,太阳尚未升起,却已经开始在天边绽放光芒。
    一瞬有千念。
    垂死的安然,仿佛开了窍一般,那些还是雏形的幼稚想法,在他脑海中不断推演、完善、成熟最后,在他安静的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同他的生命一起,烟消云散。
    如今,这些本该永远不见天日的东西,在安然的笔下,化为文字,静静流淌。
    雍帝早已起身,站在少年的身后,看着他的笔尖舞动,神色复杂而凝重。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少年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喝下那杯毒酒。
    他忘了,不管这少年表现的如何坚韧,如何锲而不舍的艰难求生,在骨子里,却依然是个读书人。
    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铮铮傲骨的读书人。
    是,再艰难也要活着,但要活的昂首挺胸!
    奄奄一息之际,尚不肯闭目待死,奋力挣扎,只为求一线生机,在他的试探逼迫下,苦苦周旋,只为求一线生机却在听闻他一句主子后,没有丝毫犹豫的,含笑喝下毒酒。
    是他错了!
    错将一个惊才绝艳、铁骨铮铮的读书人,当成了江湖术士折辱,想要打断他的骨头,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践踏
    除了一死,还能如何?
    他可以想象,少年在喝下毒酒时,是如何的绝望和愤怒
    便是如此,却还带着笑,对赵忻说别紧张,开个玩笑
    少年正在写村里的几件小事。
    陈甲因父亲患病,卖地求医,后父亲依旧病逝,陈甲全家沦为佃户;楚乙家中有薄田十数亩,因不善耕种,入不敷出,今年卖几亩,明年卖几亩,数年后沦为佃户;赵丙因土地在低洼处,一连两年欠收,沦为佃户;张丁、刘戊、王己三家,因四年前的旱灾卖地逃荒,沦为佃户
    都是小事,但每件小事的最后,都是一个结果,沦为佃户。
    而佃户比农户更经不起动荡,丁税和租金两重压力,稍有风波,就需借贷,利滚利滚到这辈子都还不起。
    他生活的十六年,只见过农户沦为佃户,佃户沦为逃户,几乎没见过有佃户能重新拥有土地的。
    少年以一县为例,列出数据,土地正悄无声息的以越来越快的速度,集中到越来越少的人手中,也因此,朝廷收到的赋税虽因年景而略有起伏,但整体趋势却是在逐降。
    等到越来越多的百姓成为逃户,等到朝廷赋税降到连军备赈灾都无法支持的时候,则天下危矣。
    前朝最后两位帝王,都是励精图治、勤俭治国的英明之主,为何却依旧亡国?因为病入膏肓,为时已晚
    雍帝难掩心中的震撼,十六岁的少年,能见微知著,想到这般地步,已经殊为不易,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并不仅仅是在挑刺,而且还提出了不敢说一定行之有效,但最起码可以一试的方案。
    想要根除此患,必须重新丈量土地,改丁税为田税,但此举必会遭到朝廷百官抵制,士族豪强反弹,若时机未至,强行实行,轻者推行不力,半途而废,重则引起天下动荡,是以只能先缓解眼下的局面,再徐徐图之。
    可制定灾荒时期的临时法规,限定土地交易,根据田地多少,强令富户捐赠,因只涉及一时一地,不怕引起动荡。
    可减免丁税,缓解民生,刺激消费,可鼓励经商却变相加重商税,可实行非民生必须品的官卖
    碍于眼界,这里面难免有天真稚嫩、不切实际的地方,但写它的人,只有十六岁啊!
    且一挥而就,不假思索!
    再多一点经验和历练,这少年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之前安然喝下毒酒,雍帝心中唯有惋惜,叹一声失策。
    如今却是后怕:他差点,逼死了他
    两个人,一坐一站,一写一看,洋洋数千言,写了足足一个时辰。
    忽然少年笔尖一顿,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雍帝忍不住催道: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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