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璟扬一声不发,转身走出了住院部大门。
冬夜总是显得那么漫长。
后半夜下了薄薄一层雾,路灯在雾气中晕散出橙黄色的微光。
空气的湿度很大,谭璟扬的衣服都有些微微泛潮。他倚在医院门口的灯杆下点燃了支烟,回头看向零星亮着几盏灯的住院部大楼,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间的位置时便不再动了。
程罪坐在临近的一处花坛旁,整个身子仍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的眼底是遏制不住的后怕,抬头用微乎其微地声音喊了声谭璟扬,说:能帮我也点支烟么?我怕弄掉了。
谭璟扬收回视线,从外套兜里翻出烟盒,摸了根烟出来点燃,搁进了程罪嘴里。
程罪咬着烟,赶忙深深吸了一口,用手去夹烟的时候果然险些碰掉。
是瓢虫。程罪眸色恍动,像是触及到了极为恐怖的记忆。
不是,瓢虫已经死了。谭璟扬沉声开口。
死了对,大武子他们打了瓢虫,他突然就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还撒了泡尿,棉裤都湿了程罪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目光空洞地抱着头。
瓢虫有先天性心脏病。
大武子说他是为了替我出头才打得人
放屁,他们两伙人早就不对付,拉上你也只是想当个幌子。
扬哥程罪眼底通红,嗓音明显带了哭腔,幸好那天你不在
谭璟扬闭了闭眼,那天他跟袁成文刚吵了架,连夜独自跑去眉城。再回来的时候,整条街都在传言瓢虫和大武子两伙人斗殴,瓢虫让大武子打死了,程罪也参与其中。
要知道大武子和瓢虫原本就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谭璟扬绝不相信大武子真是为了替程罪打抱不平。
我要是在,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的。谭璟扬埋头狠抽了两口烟,闷声道。
那人长得跟瓢虫一样。程罪呢喃着说,不是瓢虫,那是他哥。大武子还在里面,他觉得是我害死了瓢虫,来找我报仇
这些你都跟警察说了么?
嗯。程罪攥紧自己的裤子,咬唇点点头。
谭璟扬深吸口气,揽过程罪的肩膀收紧,低声道:都过去了。
过去了程罪的唇边染上一抹自嘲的笑意,转头看向谭璟扬说,扬哥,你知道在我进少管所的那天,我的姑姑、姑父做了什么吗?
他顿了顿,轻笑了下:他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别提多如释重负了。或许这就像我的名字,生来带罪,哪个不想离得远远的?如此,也自然就不会落得别人闲话了吧,问起来,就说是程罪自己不是东西。
提及程罪的姑姑、姑父,谭璟扬下意识摸上了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
程罪明显也注意到了谭璟扬的小动作,看着对方的手腕,眼底隐隐荡起了温柔。
那天要不是你,我的手指头怕是真就被我姑父给砍下来了吧
随着程罪的话,记忆像是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
程罪的姑父总在喝酒,甚至很少有时间能看到他是清醒着的。
那天下午,谭璟扬隔着平房的门便听到程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原来是他姑父发现自己丢了两百块钱,而程罪恰巧又刚买了一套百科全书。
谭璟扬自是知道那套书是程罪拿他捡瓶子一点点攒出的钱买的,可他姑父却坚持程罪偷了自家的钱,从厨房里拿了把水果刀出来,将程罪的手死死摁在桌上,厉声威胁再不承认就剁了他手指头。
跟一个喝得烂醉的人自是没有任何讲道理的余地,眼见红着脸的男人举起了水果刀,谭璟扬赶忙上前将程罪护在了自己身后。
推搡间,那把刀在谭璟扬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也正是在这一刻,这个叫谭璟扬的人也同样被藏进了程罪的心里,让他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起码还有一个人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渐渐地,不知这样感恩依赖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进而朝着另一个更为隐秘的位置越陷越深。
可是发现这一切的程罪不敢奢望,因为在他眼里,谭璟扬本该拥有更好的家庭与人生。而不是跟自己在一起,也更不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于是,程罪将他的感情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即便当一辈子的朋友他也是知足的,他甚至有想过要是扬哥未来的老婆嫌弃自己,那他就躲他们远远的!
直到继准的出现。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谭璟扬居然也可以喜欢上男人?
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谭璟扬的大好人生,因为他也曾为此将那份深爱的心情埋葬。如果自己能行,那为什么继准就不可以?
但他同时,也选择了自我麻痹地无视掉了这层逻辑下更为真实的原因。
他其实疯狂地嫉妒继准,明明谭璟扬可以接受男人,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自己?!
这个问题从他出来见到继准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不断困扰着他。直到此时此刻,他似乎才真正明白了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