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娇按照孟毅仁的交待,将他的话写在纸上,装进快递袋子里,再转交给吴芳。这都是经过宋处长和冯浩同意的。
程云鸿的鸿途运输公司在天山路一幢甲级写字楼里,圆形筒子楼结构,电梯上到22层,缉毒警察着便衣早已进行周密的布署。
那天虞娇没有去,她在办公室里帮缉毒队的所有人整理发票,财务对贴发票有严格的要求,一个粘贴要美观;二个粘贴要齐整;叁个折角要醒目,四个填报要准确,别说大老爷们没几个有那耐性,就虞娇也整整贴了一下午,黄昏的时候,缉毒警察陆续归来,带回一个噩耗,程云鸿遭枪击从楼央护栏处坠落一楼,当场不治身亡。
虞娇只觉挨了当头一棒,跑出去到处找冯浩,才知冯浩一进局子就和宋处长他们进了会议室,直到晚上快九点钟,副队长贾青州才走出来,看到她蹲在门口有些吃惊,问有事么! 虞娇激动的情绪因长久等待而消减了许多,她问程云鸿怎么会中弹、怎么会摔下楼,你们那么多人在那布控,怎还有这种失误发生?贾青州听的皱眉,他道你这语气在质疑我们,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你身为卧底警察做的事可没见多光彩.....他话没说完,虞娇已经转头就走。
冯浩从会议室出来时已近凌晨时分,他脸色疲惫,走到廊下打算抽根烟提神,却见虞娇还在,并不觉意外,他已经领略过她的固执,点燃烟叼在嘴里:“你要问什么?”虞娇重复一遍,程云鸿怎么会中弹、怎么会摔下楼,你们那么多人在那布控,怎还有这种失误发生?
冯浩默了默,还是回答了她:“当时程云鸿突然拔腿就跑,事发突然,我们一时没防备,被打乱了节奏,才要追过去,他又被枪击中,翻过护栏掉了下去。不过好在犯罪嫌疑人被当场抓获,贾青州正在审他。”
虞娇神情怔怔地,她低头看着脚尖,轻声说:“程煜辉要恨死我了吧?”
冯浩有些不耐烦:“怪谁呢?违反纪律就要付出代价,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引以为戒,而不是一味陷在这段错误的感情里不能自拔,天天哭丧着脸以为大家看不见?都不说而已!你如果没心思做警察就不要做了,从哪来回哪去,爱怎么就怎么,没人惯着你。”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转身往会议室走,这世间不只有儿女情长,还有肩负的职责、使命和信念,还要继续开会。
虞娇这次被训后,倒醍醐灌顶,虽然冯浩的话很刺人,却也有他的道理在。她开始收敛情绪,努力面色柔和,虽然话仍不多,但交办的工作积极去做,贾青州找了个机会给她道歉那晚的态度,她也只笑笑,说没事。
孟毅仁案又开过几次通报会,主要内容有四个:一、程云鸿所提及的保险箱、通过技术手段打开后,并没有他说的那份合同。鉴于他在羁押期间的精神状态,可以初步判断他在抵达22层楼时、突然挣开警察往护栏处跑去,是有自杀的倾向。二、枪杀程云鸿的罪犯拘捕审讯后供认不讳,受一位名叫刘玛帛手下的毒贩杜强指使,所得好处是事成后吸毒不限量,这对他来说有致命的诱惑。叁、吴芳传递纸条的联系人被逮捕,经查这位联系人也是杜强的马仔,通过大量的侦查,查实刘玛帛是刘蒙坎刘星波刘瑗的弟弟,对刘玛帛和杜强两人的追缉不理想,一个信息不全,二个身份不真。但可坐实孟毅仁和刘氏集团的关系。四、程云鸿的死虽不能洗清他贩毒的嫌疑,但也不能给他定罪。
虞娇还听说程云鸿死后,家属程煜辉要求尸检,由他亲自主刀,尸检报告指明,枪伤并非致命伤,而是在坠楼时,因重型颅内脑损伤及胸腹部脏器损伤而导致死亡。
更好的消息在后头,卧底警察邱耀华经过医院的全力抢救,昏迷九十天后,奇迹般地苏醒过来。
但斯人已逝,着实另人唏嘘。
这个案子终于显现眉目,就等着法院审理,众人都觉得扬眉吐气,电视台和报纸也派了记者来采访并进行播报,因案件当事人的特殊性,程云鸿这边的信息做了弱化处理,但仍引起不少猜测,沸沸扬扬哄动一时。
后来的论功行赏中,宋处长升为副局长,田副处长升为处长,缉毒队记了一个集体叁等功,贾青州记个人二等功。
冯浩找到虞娇到会议室谈话。
虞娇知道他也挺惨的,什么名利都没有,明明这个案子他出力最多,到最后却要为程云鸿的死负责,听说袁广琛他们闹得挺凶的,都惊动了公安部。
当然她也好不到哪去,因为在执行卧底任务时违反组织纪律,对于她的处理意见一直在研讨,结果迟迟下不来。
冯浩首先告诉她组织上的决定,没讲大道理,更没讲场面话,只说原本要对她做开除处理,他替她求了情,贾清州和宋副局长也阐述了对她的看法,觉得她虽然犯了严重的错误,但在一年多的卧底期间展现出的智慧和勇敢给予了充份的肯定,对于初做任务的警察来说能力是不错的,不该一棍子打死,理应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坦白:“通过孟毅仁案,我们发现以刘蒙坎为首的刘氏跨国贩毒集团,向云南、广州、江苏、上海等地疯狂贩运毒品,致使这些年毒品交易愈发猖獗,而因毒品衍伸的新型犯罪更是日益增多,造成的社会不稳定,家破人亡屡见报端,缉捕和摧毁刘氏贩毒集团在国内部署的毒网、是接下来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目前我们在跟一条重要线索大半年了,地标广州,一家名为启泰贸易进出口公司,我们怀疑该公司暗中替刘氏集团贩运毒品,数额巨大,难以想象。外线花了很大的精力侦察,但收效甚微,经过领导商议,还是决定走内线,指派一位女警前去卧底暗查。”
他微顿,继续道:“以前指派过一位,数月后莫名的消失了,至今音讯全无,我们猜测可能因身份被发现而遭了毒手,也可见这个任务的危险程度,毒贩狡诈凶残,一个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你去不去?”
见她不吭声儿,他的话意味深长:“钱锦,你去执行这个任务,以后和程煜辉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你不去,便什么希望都没了。”
虞娇说我去。
她去办公室收拾自己零碎的物品,贾清州正要出去开会,临走前,笑着道晚上缉毒科全体去东来顺涮火锅,他请客,你也一定要来啊。
虞娇笑着点点头,也没和其他人告别,悄悄回了旅馆继续收拾好行李箱,拖着出了大门,北京八月的天气,早晚凉的很,但中午的阳光仍火辣辣的,她走在火辣辣的阳光里,透了一身汗,才找到公交站台,北京的公交车身很长,人也多,开的猛,歪歪倒倒间,听口音好多都是外地来旅游的,但售票员一口地道的北京话,买票买票让个座吆喝起来像吵架,她到站下来,路边有家花店,进去买了束黄菊花,拿着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殡仪馆的牌子。
她拖着箱子走进殡仪馆内,其间还问了工作人员,报出逝者程云鸿的名字,经过指点往二楼去,箱子和楼梯碰撞发出嗑呯嗑呯的响声,找到程云鸿的灵堂,仪式已经结束,棺材推去火化了,照片也取走,白色桌台上还摆着花、蜡烛和香,清洁工在赶着打扫,要腾给后面的人用。以为她来晚了,让她快点。
虞娇便把花恭恭敬敬摆上桌台,虽然没有遗照,仍深深地鞠躬,滚热的眼泪不自主地淌,她哭了会儿,清洁工等的不耐烦了,还有下家的亲属在门外探头探脑张望,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不得不离开,走出灵堂,就看见远远地,程煜辉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膝盖搁着程云鸿的黑白遗照相框,他穿着黑西装,胳臂缠着白纱。他低着头,肩膀耸动,伤心欲绝。
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直到看见冯浩坐到他身边后,她才拖着箱子,伴着嗑呯嗑呯声下楼,她往二楼的窗户仰望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朝车站方向走乘公交去火车站。
次日清晨,出了站,她走在广州的街头,路边的早茶楼已经开张, 尽是人声,车声,市声。一家在卖肠粉,稀白的粉浆倒纱布上铺平,打鸡蛋、洒香菇瘦肉或蜜汁叉烧,上炉蒸两叁分钟,取出卷成长条,用刀切成一段一段,装进泡沫盒里,浇上自调的甜酱,用牙签挑起吃。
上海也有广州风味的肠粉店,程煜辉带她吃过几家。
“林宝玲!”有人唤她。
她含泪回头,不远处有一幢商务楼,挂着启泰贸易进出口公司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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