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实验内容是用铝箔纸製作明矾。但实验过程特别归特别,都没有心情的转变来得让我讶异。
就算助教还是一张扑克脸,以令大家不敢造次的表情监看实验全程,我却不再跟前几堂课一样一不小心瞄到对方,便吓到退后五公尺远。
儘管我依然笨手笨脚,自从心境的改头换面,实验的执行倒顺畅许多。
例如本次实验得操作抽气过滤机,前面不少组同学因操作不当,使溶液回流导致机械故障,惹毛助教无数次。可是助教威怒的神情与严酷的口吻已不再令我胆战心惊。
正因为不那么畏惧,冷静即时相随,悲剧才未降临于我身上。
当下我总算体会惊与惧是一体双生的情绪,两者交互作用是坏事的主因。好在上次下课主动帮忙助教,突破了矗立在我心口的高墙,今日上课才能比往常稍加得心应手。
此外,到讲台盛丙酮时,即使助教就在附近,且周遭只有我一个学生,我已不会紧张兮兮,能保持平常心地尽我的责任。
最后一滴丙酮落入手中的量筒时,一段对话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
「欸,週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我们实验室在揪团。」
「谢谢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处理。」
原来是隔壁班的女助教想邀冷面助教去看电影,学姊的口气相当轻快,学长的语调也不像面对学生时的严肃,只是中间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感。
学姊似乎不想轻易放弃,遂半开玩笑的问:「欸你是多忙啊?」
「我这里是真的忙。」
「我们这边可没那么夸张,你上面是惯老闆喔!」
「也不能这么说......」
「啊,还是说你没钱?会兼实验助教的大部分都需要钱吧!」
学姊就是打定主意非约他出门不可,不晓得结局会是什么?
盛完丙酮的我为了难以抑制的好奇心,便假装自己还未完成手边工作,谋求更多时间的驻留。
「齁唷,对啦,我就是穷啦~」
我知道助教一个月薪水不是很多,但完全想像不到会自他这个冷脸人的口中听到不正经的抱怨,那像拗不过对方才出此下策的口吻险些让我噗哧笑出。
笑意害我不小心将手中的量筒磕碰到玻璃烧杯,清脆的喀响使两人不约而同的停止谈话,快狠准地往我这里看过来。
当助教发现我目睹他们的对话时,炯然大眼难得呆愣几秒,我能猜想得到他此刻的内心戏。
看着我勉强维持住的淡然表情,他居然笑了,那抹浅笑旁的耳朵还透着薄薄的红晕。
先前总是一副只供人瞻仰的冷峻样者是他,方才打笑的语气与害臊的淡笑也出自于他。我所敬畏的助教,拥有两个反差的面相,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这一剎那成了印象中的永恆,不晓得我是吃错什么药,那瞬间,我竟觉得会绽露靦腆微笑的他有点可爱。
或许正是我明白,会笑得像个孩子的人一点都不可怕。
但也因为我这边的插曲,予他转移注意的良机,使隔壁的女助教计画落空,这点还真是我的罪过,对学姊实在不太好意思。
今天的实验较以往顺利,虽然我们这组仍然垫后,我们的明矾结晶纯度却是所有组别中最高的。
自从开啟了上回先例,加上几次平和的互动,我这次同样主动提议帮助教搬结预报。经过刚刚的意外,总觉得助教单独和我站在一起的神态,比起从前任何时刻已没那么生疏。我的潜意识正不自觉地将他划入或许可以和平相处的社交地带。
纵然显得得寸进尺,可我的意志一直怂恿我打破一路的平静。
「助教都住在楼上吗?」我好奇地问,纵使声音仍微颤着,却不似上回的结巴。
「喔对,因为得顾着实验,我都待在实验室居多。」
不知道是不是我主动开头的缘故,他话里的每丝声线都比往常充满善意。
这为尝到甜头的我打了一剂强心针,我继续问:「听大家说理学大楼晚上会闹鬼,助教好勇敢啊,都不会怕吗?」
听到我这样说,助教好像又笑了,只是隔着一层碍事的口罩,我没有证据断定。
「鬼不可怕,难以应付的是人。」
这句话让我联想到隔壁班的女助教,助教儘管常常摆着比南极中心还冻寒的冷脸,平心而论,他戴着口罩的顏值不差。可惜助教是足不出户的理工宅男,肯定会对刚刚的邀约感到尷尬为难吧。
助教似是对这方面不大感趣的换了个话题,我们踏上同层阶梯的剎时,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他的发问吓得我暂时停止呼吸,他是怎么看出我心里一直不太平静的?
有这么明显吗?
我自认为偽装的很好,没料到助教会是如此敏锐的人。
他精明的视线轻轻扫了我一眼,淡然的说:「不想说就算了,我没有立场要你讲。只是想说我不是不能聊,毕竟在实验室里待久了也有点枯燥。」
他说话的同时,已打开六楼实验室大门。眼前光亮刺目,我的双眼几秒后才适应实验室的光度。
我环顾这些乾净整洁的摆设,包括看起来极高端的实验分析器材,这分明得是热爱实验的人才能有条不紊的维持,这样的助教竟也会说出这种话。
今天的助教在在打破我的既定印象与偏见,他明明是个会笑,又在意学生的好助教、好学长,我先前却把他看作瘟神,能躲多远就多远。
「谢谢助教的关心。」
愧疚感如海啸把我吞噬,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正蠢蠢欲动,可我无法精准描述。若以较为贴切的比喻,大概像是体内荷尔蒙的高速分泌。
我往后得对助教友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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