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伦纳醉得拉不动百叶,瘫在茶水间的椅子上。
中午,他去参加商会聚餐,多喝了几杯,又和艺术馆的工作人员去了咖啡店,回来时,臃肿的上身沾着好几种食物污渍。
连伮反翦他的手,押他进茶水间。
丘伦纳含混地说:“连伮!在外人面前……”
他的眼睛失焦,看不清赫瑞蒙,只能辨认出长发。
空调风吹过耳道,丘伦纳激灵了一下,轻轻拍连伮的手:“你刚来托卢,就是这么长的头发,和,和他一样。”
连伮没有理会他,背着手走了。
丘伦纳颓然地坐在半落的百叶窗下。留齐腰直发、穿马克靴、提着一颗奶椰的异国女孩,边查字典边大声问“收不收兼职画师”的回忆,刺激他的颅神经。
他勉强清醒,和莫里奇打过招呼,开始安排速写考试。
接到通知的年轻画师堵在门口,嘲笑丘伦纳像调色盘。
他们没什么考试的紧张感,看见赫瑞蒙出来,便拥上去要签名,将路过的园丁挤得摔倒了。
连伮和莫里奇同时去扶。园丁却扒开两人的手,坐在地上狂热地要求合影。
烧糊的尼龙味随着声浪起伏,点燃了画室。
“午后一时至三时有雷阵雨,请计划出海的市民注意……”
下午两点,雷雨预警被隔在画室窗外。素铅摩擦纸面,声音很清晰。
赫瑞蒙按照要求,摆出《创世纪》亚当的姿势,全裸着躺在门前。长发铺得十分随意,算是对画师们的考验。
那条月桂披肩被园丁要走了,说是帮莫里奇送回车上。连伮目送他转向走廊对面的工具间,轻轻摇头。
房间四角的制冷机代替了空调,温度依旧很高。一室人的呼吸递来递去,吹出了赫瑞蒙身上的汗珠。
即便用前文明的方式躺在陌生人面前,他依旧像个艺人。
连伮含着椰子糖,慢慢地走,先看了一圈画师的作品,再去看赫瑞蒙。
汗在他身上划出水痕,将形体分成若干组美丽的光与影。光影之中,阴茎与髋骨变得柔软,胸乳却像理石。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微微颤抖,应该是麻了。
米开朗基罗的名画《创世纪》中,亚当抬起左手,从上帝的指尖接取灵魂。
赫瑞蒙表现不了那种新生的虔诚。他太骄傲了,在考试的半小时内,用恹恹的金属色眼睛,漠视整个房间,将当模型的过程,看作一种对人的恩赐。
丘伦纳敲了几下门,提示考试结束。连伮打开靠墙的射灯。
室内一下变得明亮。画师们很窘迫,躲在画板后面笑。
赫瑞蒙不以为然。
他未着寸缕,晃着发麻的左手,来到连伮身边:“你不画吗?”
“嗯?”连伮正要去检查作品,“这是新人画师的考试。”
赫瑞蒙皱眉:“你不是新人?”
虽然猜出他的意思是说自己模样小,但拥有十年画龄的连伮,不想被裸体男人这样质疑。
说话的间隙,连伮看到园丁从门前经过,面色潮红,还换了一条新裤子。
她抿了一下嘴,将身上的涤纶罩衫脱下来,递给赫瑞蒙:“遮一下吧,这个世纪已经有空调和电话了。”
亚当也会难为情,这是连伮今天的收获。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年轻画师聚在赫瑞蒙身边,争相推荐自己的作品。大家都仰着头,没人注意红蜘蛛爬进了房间。
后来就像电影情节,一个画师看见红蜘蛛,大声尖叫,惹得一群人惊慌失措地呼救,退潮般进退两难。
红蜘蛛也就挑了其中最安静的赫瑞蒙,爬到他的小腿上,似乎想当纹身。
无风带虫害严重,即便是温室里的鸢尾花,也逃不过红蜘蛛和蛴螬之类的花虫。大概是花房的门忘了关,蜘蛛才能一路爬到这里……
连伮明白责任在园丁,但当务之急,是帮一帮可怜的托卢本地人。
雨天去写生,连伮常和斯德尔索尔遇上蛞蝓。看一位有涵养的少爷白着脸劝自己快跑的样子,真的很有趣味。
连伮因而得知,托卢人畏惧这些常见的小生命,甚于高温和雷暴。
她戴上玫瑰手套,蹲在赫瑞蒙腿间,抓走了蜘蛛。画师们松了口气,重新聚齐,为着胆小而互相取笑。
赫瑞蒙像雕塑,既不慌张,也没道谢。不过,他腰间的涤纶罩衫被撑得变形了。
连伮看见,装没看见。
红蜘蛛包在玫瑰手套里挣扎。
上帝手握灵魂,准备送给亚当的时候,掌心应该也有类似的躁动。
“连伮小姐,您,请您先丢掉蜘蛛好吗——”莫里奇想去和赫瑞蒙说接下来的安排,又害怕蜘蛛,不敢靠近,只好贴着门框站。
“抱歉。”
连伮向她展示红蜘蛛,如愿听到一声尖叫后,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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