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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滓(上)
    落地窗外,霓虹闪烁,广州塔的炫彩,在十一点到时后,精准落幕。
    Melisa从吧台取出瓶云顶21年,拔开软塞,亲自替宋远哲斟了小半杯酒。
    “这是前年去苏格兰坎贝尔嘉年华时现场订的云顶。平时我都摆它震店,不会轻易去加进酒单,不过今天你既然特意过来了,总不好用些普通酒来招待,我阿梅对贵客向来珍惜,今次拿出来,也望你能顾我一些诚意。”
    女人双指推杯,将酒缓缓移至了翘腿而坐的宋远哲面前。
    “来,宋二,早就听闻你是酒饕,正好也帮我品鉴品鉴,看看这酒到底是名符其实,还是声名过高。”
    “呵。”
    宋远哲闻言轻笑,缓慢俯身向前,将杯盏从台面拿起,微微晃动,再凑近鼻尖。
    “我不挑剔烈酒,只要度数够,就都是好酒。”
    而后,仰头一饮而尽,没作任何品评。
    “那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就该随便拿瓶日本酒唬弄唬弄你的。”
    Melisa虽然当下面上堆笑,装着调侃,实则下腹的异样感,却已愈演愈烈,偶尔会伴有钝痛,绵绵密密的,不知是什么原因。
    “房霆韫什么时候到?”
    房霆韫是居老板的真名,他早年因做下三路生意起家,在外行走,就用的是这个代号似的称呼。久而久之,周边便无再有人会唤他本名,全是居老板居老板地叫……
    尽管生疏,却也足够安稳。
    “你约见地突然,他手边还有些棘手的事,处理完就过来。”
    “哦?什么棘手的事?”
    宋远哲问完,因觉到闷热,勾指扯开了领扣,脸上皱着眉,面色不豫的样子,杀伐感浓厚。
    最近广州骤然天冷,Melisa又刚得知怀孕,为好好养胎,居老板帮她在室内装了些踢脚线的取暖器御寒,所以温度难免偏高。
    她生性玲珑,瞧见到宋二的动作和表情,为调和他的体感,转身就将取暖的开关,全给摁灭了个干净。
    “他做夜场生意的,这个点是最忙的时候,近来你也知道,华北、关东那边气候很差,不少老板就待在了南边过冬。有句讲句,都是些不着家的东西,别人过年,他们找乐,唔系乞人憎咩?”
    这话的后半句略微有点含沙射影,宋远哲听出来了,但他也没几多在意。
    这男人揉了揉指骨,向边侧使个眼色,林瑜会意后,便默默上前,在台面放下一沓洗印的照片。
    “相识一场,给你送份年礼,不用多谢。”
    Melisa五指捻动,将照片铺开,里面是一组在澳门榕悦庄的偷拍,主角正是她的爱人——居老板。
    “这是?”
    “这个月初跟到的,女方是永利的荷官,身份倒是和他这个迭码仔挺配,我看你表情,好像不识得她?”
    “男人嘛,玩玩挺正常,我本身做的就是妈妈桑,还能求他顾家?宋二你这个礼,我看送了也是白送。”
    女人初始没掩住错愕,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其后又快速调整,立马平淡地回了对过这句,不想吃外人挑唆。
    然而台面下,因心绪暗流的冲击,她小腹的隐痛变作剧痛,呼吸也于几不可察间,逐渐急促加重了起来
    孩子的状况……
    似乎正在往越来越不妙的方向进展。
    “看不出,你还挺天真。对了,你和房霆韫在一起几年了?”
    “问呢个作咩?”
    女人蹙眉,不耐显露。
    “随口问问罢了。”宋远哲见她面色大变,眉弓上挑,漏出了个得势的浅笑:“他和这个荷官,可不是玩玩那么简单的事,房霆韫在香港有个私生子,六岁,今年刚排上铜锣湾圣保禄的学籍,这是从教育司调的档案,你看看父亲那栏的名字,写得是不是他?”
    私生子?
    六岁?
    心……
    瞬间巨颤。
    Melisa手抖着将林瑜递上的档案袋拆开,里面放得是个男孩的资料,姓氏随母,全名叫郭展维,父亲填得确实是房霆韫,年龄和生日也对得上,弄错的概率——
    几乎为零。
    “宋二,你查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你上次看我笑话,我也回你一个罢了。姓梅的,说老实话,我这个人不喜欢难为识相的家伙。既然看过了这些,也知道了他是个什么货色,我想你现在应该可以收起缓兵的想法,叫他过来了吧?”
    “他不在广州。”
    “我知道,香港过来,从深圳过个渡口,再周转一下罢了,两个小时左右,我等得了。”
    Melisa再度错愕。
    她原以为自己男人现在佛山为新店盘整,却没想居然从个外人嘴里,知晓了自己被骗。
    “你要和他谈什么,我替你转达就是了。”
    “谈程念樟的事。”
    “小程程和他没你想得那么亲密,你要报复,找他没用的。”
    “哦?你看男人的眼光这么差,连他外头养了女人都没底数,又怎么能分辨他们两个渣滓的亲疏几何?指不定是同流合污,也说不定的,回怼这么快,不怕打脸吗?”
    宋远哲说完大约觉得实在可笑,不禁撇嘴扯起弧度,躬身拿来了个新杯,帮她倒酒。
    “我对老居早有预备,但小程程和他不一样,他命苦,但心却刚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这世道好人本来就少,为了道义,我也不会去帮你捅他暗刀的。”
    “哈哈哈……”男人再克制不住,放声纵笑了出来:“说你天真,看来都是轻言了,蠢人果然都喜欢自作聪明。你当程念樟是好人,可他会回你好报吗?”
    额头虚汗随痛感外泌,Melisa当前蜷着身,整个人不断筛抖着,已经拨不出太多头脑的空余,去细想应对,只得下意识地反问道:
    “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程念樟每次去澳门,地接也都是这个女人在负责,贵宾厅的事,关起门我也说不准。但角子厅里,是有不少人听他叫过嫂子的。论骗女人这回事,他和房霆韫都是渣,有什么差别吗?”
    这是句无凭无据的挑拨,程念樟到底叫没叫人嫂子,Melisa当下根本无从印证。
    宋远哲深谙诡道,也善控人心,她就算再气愤,也不会轻易着了个外人的道。
    “你也不过是个人渣,居然还有脸说他?”
    “我渣吗?”
    男人佯装意外地回望了林瑜一眼。
    眼神懵懂,好似真没听懂她话里指向的旧事与深意。
    林瑜见状,背手站着,没说是,也没作否。他就像尊石雕讷然矗立着,隔了好一会儿,见宋远哲眼色转冷透出锋利,才默默着摇了摇头。
    “看到没有——”
    男人举起酒杯,重新换上翘腿的坐姿,傲然看向对过: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信奉的可是真爱。”
    说完,宋远哲没忍住,不禁低头嗤笑了自己一声。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