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出来了?!”陆斯年浑身一震,几乎要冲过一个红灯。
“我看见你从黑暗走向光明,我看见洞穴里的囚徒斩断了锁链,一步步走向太阳。”
陆斯年的心跳的很快,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知道她一定会懂,可是不知道她会一下子直指那幅画最最根本的关键。
柏拉图《理想国》第七卷的开篇,苏格拉底的喻言。
“囚徒被关在地下的岩洞里,脖子和腿上都拴着锁链,他不能回头,终生只能看向面前的岩壁。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有熊熊燃烧的篝火,他看得见火光照亮的墙壁,却不知道光源是哪里。有人在他身后移动各种物品,在墙壁上留下各种影像。于是囚徒对于世界的所有认知,只能够来自于墙壁上的光影。他看不见身后操纵一切的人,看不见他的同伴,也不知道只要转身就有出口。”
车驶入车库,陆斯年停好车,坐在驾驶座上,很缓慢地讲那个囚徒的故事。
“可是有人给囚犯松开了锁链,他站了起来,回头望去,第一次看见火焰,看见那些物件真正的样子,他穿过陡峭难行的通道,终于踏入光明。”
“可是看清真相,该多么痛苦,温暖的太阳会刺痛囚徒的眼睛。”傅青淮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原来这世界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有时候也想躲回去,重新回到那一套叙事里,可是…”
“可是一旦看见了太阳,又如何能够重新回到黑暗中去。”陆斯年握紧了傅青淮的手,贴在心脏跳动的地方,“你斩断了自己的锁链,也教我斩断了我的锁链。”
“不是我。能够斩断锁链的,只有自己。更何况,斩断锁链,只是最容易的一步,要面对真实的太阳,才是最难的。”
“很难…”陆斯年很轻很轻地说,像是无声地叹息。
冷漠的高高在上的父亲,软弱的只敢做帮凶的母亲,他们是如何一同绞杀着他的灵魂与生命。
我都是为了你好,真是这世上最大的谎言。
而直面这谎言,要经过多少洗筋伐髓的痛。
“很痛吧?”傅青淮靠在他肩头上,“我看见你很痛。”
“我知道你能看见,谢谢你能看见。”陆斯年忽然觉得眼睛又些酸,怕她看出来,忙闭上了眼。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眼尾慢慢变得湿润。
“我看见了你的痛,也看见了我自己…”傅青淮说,“我也曾经很痛过,可是你的画给了我勇气和安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她曾经觉得自己像是那个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在所有人的眼里,只有“愚蠢”和“倔强”。
“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他说,“我看完了你那本《月亮与六便士》。”
“嗯。”
“我们费尽力气想要把我们心中珍藏的东西传达给别人,可他们却没有领悟的能力。”陆斯年闭着眼,背起书中的句子,“我们只能形单影只,貌合神离,既不能了解别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
“谢谢你明白我这个残次品。”他说,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很轻的吻了一下。
“我们不是残次品,”傅青淮说,“我们是两个幸运的人,遇见了同样选择忠于自己的人。”
“那你选择做老师,是不是想从光明回到黑暗中去,斩断更多人的锁链?”
“一开始是的。可是后来发现,很多时候,根本斩不断。还要被人嫌弃姿态难看,丢人现眼……”她很轻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处,“莽撞又多事。”
“然而我这样爱你的勇气和坚定。”
发动机在停车场里嗡嗡作响,车厢里若有似无地飘着如同清晨林间一般地香气,他们在静谧的空间里接吻。
*
药只剩下最后一点了。
橙色的小瓶子里,孤零零地躺着几个白色的药片。
陆斯年洗漱完毕,重回躺回床上拉着傅青淮说话,絮絮叨叨跟他平时淡漠地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你行李收拾了没有?”傅青淮靠在他身上,困得眼皮直打架,“多带点儿厚衣服,纽约这会儿肯定冷死了。”
“看你困得,你先睡吧,我明天起来再收拾。”他说,把她揽进怀里牢牢箍着不撒手。
“你明天赶飞机,哪有时间收拾。”
“我怕收拾东西吵你谁觉。”
“谁刚才不依不饶地不撒手?要不是…那什么…这会儿早就该睡着了。”
陆斯年耳朵泛红,心虚地下了床去储藏间拿了一个小箱子出来,又进了衣帽间拿衣服。
他悉悉索索地忙碌了一会儿,又回到床头坐下,“青淮…”
傅青淮刚才跟他在床上滚得精疲力尽,本来已经睡着了,听见他喊自己,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怎么了?”
“我送你个东西好么?”
“…什么好东西?”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靠在床头。
陆斯年摊开手,掌心躺着那个他随身带了好几个月的丝绒盒子。
他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打开了盒子,径自拿起那枚男戒戴在手指上。
他的手白净瘦削,线条利落,在微弱的灯光下像是上好的温润白玉。
“结不结婚都可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他说,每个字都带着绵绵的情意,“你愿意的话,我随时开始准备,你不愿意的话,我就这样一直陪着你。”
傅青淮抬眼,深深看进他的眼眸深处。
她突然觉得有一股热烘烘的暖流从心上淙淙流过,温暖、酸涩、且柔软。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了她,像是某种勇气、或是对他莫名的信任,仿佛只要握着他的手,她就能面对往后余生那晦涩不明的命运。
孤零零的女戒躺在盒子里,钻石在衣帽间的昏暗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华。
傅青淮拿起那枚戒指,递给陆斯年,又伸出右手,“私定终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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