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黑的夜幕慢慢散去,逐渐从天边泛起朦胧的光,透过窗上的油纸纱布缓缓照进室内。
无迹被轻微光线照上眼皮后立刻睁眼醒了过来,头顶依旧是浅灰色的床帏,只是方寸之远有一道绵长平缓的气息,她想起昨晚有些荒唐又离谱的情事,一时间不敢回头。
床边是他昨天拿过来的衣物,她想也来不及想,立刻翻身下床,迅速又急切的套上一件件衣物,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有些系不上衣带。
窗外传来佛钟的声音,庄严肃穆响彻佛寺山林,无迹半咬着唇,只能将衣襟随便打了个结,拿起东西就要走人。
打开门时,晨日已经升起来一半了,浅浅的光穿过她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洒进屋内的地面。
少女半低着头站在原地,她抿唇看着前方的地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握着门沿的手越扣越紧。
她似乎想做些什么,留下一张纸,亦或是再看他一眼。
但是没有。
她呆在原地纠结良久,最终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毅然抬步踏出了这间屋子,门扉被她干脆至极的反手关上,那些照在地面的金光又瞬间消失。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男人。
当室内又恢复昏暗时,一直呼吸绵长的空念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那扇关上又合起来的门,半晌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光寂寂的看着。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那门始终没有任何动静,院子里也没有任何人去而复返,他才缓缓垂下眼帘。
少林神僧洁白如新的床铺上,是一抹血色红梅,蜿蜒而嶙峋的绽放着。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移近,却又在将要触碰到时顿住,似乎中间隔了咫尺天涯,不可接近。
“空念师叔祖。”慧灵站在门口忐忑的扣了扣门扉,声音恭敬又小心,“您在吗?”
房内没有任何回答,慧灵更是煎熬,难道一向最是尊时守纪的空念师叔祖生病了?这样一想忍不住有些迫切:“师叔祖,我是慧灵,您在吗?”
“进来吧。”
这次有了回应,慧灵立刻推门进去,却看见向来高洁清冷一丝不苟的师叔祖居然只穿了一件中衣,正站在桌前拿着一个六方八宝盒放东西。
仔细打量后见师叔祖脸色还好,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慧灵这才松了口气缓缓走上前去:“师叔祖今日可要上晨课?众弟子已经在明堂恭候。”
“不去了。”
慧灵一愣,也顾不得尊卑,诧异抬头看他:“师叔祖?”
空念垂眸看着手中木盒中的物件,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今后我都不去了。”
“为何?!”小和尚急切之下上前半步,“师叔祖不来,弟子们如何领略佛法?”
就是这半步之遥,慧灵在余光中瞥见空念手中的八宝盒里是一缕黑色,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合上了盖子。
“即日起,就由圆净交授早课。”空念握紧手中的酸枝木盒子,沉声道。
虽然之前师叔祖有事都会让圆净师伯代课,但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这也让慧灵十分焦急:“这怎么行!师叔祖您可是——”
“出去吧。”
原本激昂的心绪被空念深思沉静的两个字浇了个遍,慧灵知道这位空念师叔祖虽然看上去是众师叔祖中最好说话的,但是谁也无法违背他的决意,只能不情不愿的咽下剩余的话缓缓低头:“是。”
关门离去的前一瞬,透过门缝,慧灵看见空念端坐在桌前对着手里的六方八宝盒发呆。
那盒子里的东西,不就是前段时间出现在空智师叔祖房里的女人头发吗?当时空念师叔祖知道了这件事后立刻就把那东西收了回去,还勒令全寺弟子再也不许讨论此事,原本以为师叔祖将这东西扔了,怎么还留下来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慧灵摸了摸光滑的脑袋,叹了口气,还是想想怎么跟方丈大师复命吧。
却说无迹下了嵩山后见村镇繁盛,一摸怀里察觉到有些异样,轻微使了力道将怀中缝上去的那片布撕开,顿时露出几块碎银,诧然间又是一愣。
街角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讨饭,她走过去,伸出手,但是不知为何紧握的五指却松不开。
那个乞儿愿做了一副谄媚模样,可是那女子却站着发呆,于是瞪着一双眼:“你这人什么意思?要给就给啊,在这白站着干嘛?”
无迹似乎恍然惊醒,立刻收回手转身离开,背后是那乞丐不依不饶的抱怨:“真是有病!看老子戏呢!”
少女小跑着躲到一边的巷口,背靠着青石墙壁,仰起头看了看天。
啧,不妙不妙。
这妖僧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怎么现在心里好像有东西在扯?想必是他给我下了什么毒物!
看来娘说的对!好看的人不单单会骗人,还最有心计。
无迹狠狠的咬着牙,下次定要好好盘问他,亏他还是佛门子弟,使得这等下作手段!
少女心思愤愤,是以丝毫没有注意不远处的街口有几个蓝衣子弟正对着自己窃窃私语。
随手买了两个包子后无迹便重新上了路,刻意不去想那和尚后也逐渐高兴起来,自己如今解了玄冥神掌的寒毒,也是时候回一趟武当山了,到时候向太师父还有各位师伯师叔请安,之后再去游历江湖,顺便去江南天鹰教看看外祖父,最好路上遇上有天赋的孩子,把这本《王难姑毒经》传授给他。
一边想着一边往山上走,看了看周围地势,无迹抹了抹额头的薄汗,听刚才那个村夫说过了这座山就离开了登封,靠双脚走得确实有些慢,下了山还是雇辆车吧。
刚美滋滋策划着下一步,就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无迹反身躲过破空而来的暗器,回头看去。
涌上来的是十几个蓝衣弟子,为首的男人一身宝蓝锦衣,眼底有些青黑,胡渣也没有修理,脸上更是写满了恨意:“张无迹,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少女缓缓皱眉:“朱九真,你还没死?”
来者正是红梅山庄朱九真,他当时见张无迹被一僧人救下,满腔不甘让他直接呕血,又听说那僧人是少林寺的,于是短暂修养后立刻马不停蹄赶来了少林山底,派了十几个弟子日夜监视,终于在今天早上抓到了那个女人。
“上!”男人朝着身后弟子一挥手,立刻冲了上来,势必要靠人多拿下张无迹。
少女看着一拥而上的众人,只能翻身先躲:“朱九真,我不想杀你,你别逼我。”
朱九真听了这话,更是怒不可遏,堂堂一介男儿居然被如此嘲讽,登时抽了剑就要朝她看去。
无迹见众人示众,叹息一声,随手点了身边一个弟子的穴道,将他手上的长剑取了过来,一边用剑抵挡朱九真的进攻,一边用阳气封穴,将其余弟子辖制。
朱九真见那少女轻飘飘转了几个来回后自己带的人都僵在原地,只以为她故意点穴来羞辱自己,更是怒发冲冠,剑招一下比一下凌厉:“去死!去死!你这臭丫头去死!”
无迹也沉下眉眼,前些年朱九真对着自己一副深情款款,与现在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碎尸万段的模样在她眼前变了个来回,不知道心头涌上的是愤怒还是恨,她抬手挡住他的剑,另一只手反掌一拍,激荡的阳气瞬间将朱九真击退叁尺。
看着趴在地上不断咯血的男人,无迹持剑指着。
“呵!来啊,杀了我啊!臭丫头,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就应该让你被我的狗咬死!”朱九真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无迹掀了掀唇:“你当初不是救我,只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出我义父的下落。”手中的铁剑寒芒直指男人的咽喉。
朱九真瞪着眼看她:“那又如何!那也不是你心甘情愿说出来的吗?呵!哈哈哈!为了一个男人就能轻易出卖义父,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
少女看他故意要激怒自己的模样,缓缓垂下手,将铁剑扔到一边,转身要走。
“等等!”朱九真狠狠看她,“你为什么不杀我!”
无迹没有回头,只面无表情眨了下眼:“我答应了一个人,不再做赶尽杀绝之事。”
“是谁!”尖锐的怒吼传来,少女诧异回头,见朱九真缓缓撑着剑爬起来,半张脸都是鲜红血迹,眼珠瞪得通红,往日俊朗看不出半分,活脱脱一个地狱恶鬼。
“是不是那个和尚!”他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少女。
无迹拢起眉头,只觉得他现在疯了,心下不欲搭理,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后边响起动静,她猛然回头,却见刚刚奄奄一息的男人竟然动用全身真气朝自己冲来,来不及诧异他为何要做出这等自寻死路的举动,刚要抬手朝他拍去,就被狠狠箍住腰肢。
“你做什么!”声音刚落,就被他全力带向身后的悬崖。
“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面前是男人鲜血淋漓的脸,无迹只觉得心头一阵怒意,原来他不惜用尽最后真气也要把自己拖下水,伸手一掌就要将他拍开,但是不知为何他的手臂居然这么使劲,少女狠狠拍了几章,而他直至断气才松开。
坠落之余,无迹咬着牙,可恨自己年轻稚嫩,也都怪那个死和尚,非要说什么以德报怨,早点杀了这人哪有这档子事!
若能重来,定要将这个朱九真当即斩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