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过后,惊蛰花晓。
自从前几天同小昭讲了少林之行后,他颇有些不放心,要跟着一起来。
无迹想到之后还要去昆仑一趟,也摇头拒绝,只说这一走后光明顶上几乎没什么主持大局的人了,于是劝说少年留在教中。
小昭犹豫了下,见她心意已决,心中知道她另有打算,也只抿唇点头,乖巧应下。
除了不带小昭外,少女也并未打算带上他人,义父原本就打算独身前往,要不是自己开口请求,他连自己也不打算带上,更别提其余教众了。
何况若是明教浩浩荡荡一群人到场,也太招摇了,反倒让少林中人警戒。
于是只无迹与谢逊二人,轻衣快马,扬鞭而去。
少林在嵩山地界,虽然在元军的地界之中,但是大元官员对待这中原第一门派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并没有看见任何元军。
无迹之前就来过少林寺,是以对上山的路十分熟悉,但没想到刚在青石砖上走了两步,忽然就听到一阵声音从林中传来,延绵不绝,宛如洪钟:“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少女一愣,少林寺一向注重教化,又是佛寺,所以并不像武当一样在山路上设着引路道人,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听那人的声音,也是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
虽然如此想着,但还是立刻拱手:“在下明教张无迹,特来拜见空闻方丈。”
那引路僧人没有回话,似乎在打量少女话中真假,但见只有一小一老两个人,也并未在乎:“我寺方丈最近有疾,不便见客,请回吧。”
无迹一顿,心头闪过一丝疑虑,但还是拱手:“烦请师父通传各位长老一声,在下此行确实有要事。”
“说了不见客!你这小丫头听不懂吗?”那僧人似乎对她不依不饶的举措有些怒意,“你再这样纠缠不休,休怪贫僧不客气了!”
这人的脾气真是差。
无迹抿着唇刚要开口,就见谢逊拱手道:“大师,我是为了陈年旧事特来少林请罪的。”
那僧人似乎有些惊讶:“请甚么罪?”
“在下谢逊。”
此言一出,那僧人也顾不得藏匿身形,直接就闪身出现,手中持着的金刚棍直击谢逊头顶,口中怒喝:“好呀,你居然敢找上门来!”
无迹连忙将腰中挂着的倚天剑举起,挡住那致命一击:“师父,我义父心中有愧,所以前来赎罪,师父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不分青红皂白?”那僧人一身束袖僧服,铜皮铁骨,浑身黝黑,眦目瞪着她,“什么叫不分青红皂白?我空见师伯死于他手,我门派上下三千六百五十一人,记得清清楚楚!”
“是,所以我义父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请罪!”
“请罪?”僧人冷笑一声,“拿他的命来请!”
无迹心急如焚:“你们少林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怎么非要以命换命?”
引路僧见面前少女不仅举剑挡住自己的全力一击,更是能在对峙时屡屡开口,足见内功深厚,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
只见她不过堪堪双十年华,上身是束腕白衣,显得臂踝纤细,下身又仿照男装,长摆分幅。初春之际便是轻衣薄衫,足见其呼吸间便可御寒,又见她眉眼清凌,初看钟灵毓秀,但举手投足又别有风流。
于是暗中提起戒心:这模样与武功,倒是与那传言中的明教教主相差无几!早就听说那明教的女教主是个武功卓群的,如今一看还真不是虚名。
谢逊听见二人动手,连忙喝住:“无迹,不得无礼。”
少女抿着唇,率先收势,将倚天剑重新放回腰间。
引路僧瞥了一眼谢逊:“我不知道你们意欲何为,但如今少林不太安定,如果你们别有居心,那别怪贫僧无礼!”
谢逊长叹一声:“师父,我是真心实意来的。”
无迹从小只知道义父雄姿英发,何曾见他这样受屈,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她的神色自然被那和尚看见了,他握着手中金刚杖:“既然如此,那就请谢施主单刀赴会吧。”他想的清楚,谢逊虽有威名,但是毕竟是孤身一人,少林寺中子弟众多,怎么可能制不住他!
但面前的少女不同,她武功颇有些深不可测,又似乎对少林心存不满,这等人去了寺中一言不合就要见血了,此其一。
其二自然就是少女的身份,金毛狮王虽然名头响亮,但作恶多端,就算擒了顶多也就明教一派不满,而少女乃是明教教主,光明顶挡下七大门派、元都救下七派众人已经是口口相传的恩义之举,若是在少林有什么损失,寺中难免摊上知恩不报的名声。
万万不可沾上此人,给少林抹黑!
“不行!我必须与义父一同入寺!”少女斩钉截铁。
“那便请回!”引路僧顿时沉下脸。
无迹刚要开口再辩,就被谢逊拦住:“无迹,你回去罢。”
少女一脸不可置信:“义父?这群和尚一向不近人情,万一你真的被他们抓住!”
“无迹!”谢逊加重了下声音,“你不听义父的话了?”
她咬着唇,摇头:“此事不能听义父的!”
谢逊若有所思的顿了下,笑着摇摇头:“傻孩子,恩怨有偿,你入了江湖那么些年,还不明白这种事?”
“早在无端造下杀孽之事我就已经想到今日了,之前躲在冰火岛也不过是为了屠龙刀与成昆。”
“现在,屠龙刀已断,成昆也死在了光明顶,我蝇营狗苟多年,既无仇可报也无家可归,又连累了你爹娘。”他苦笑一声,铁骨铮铮下是凄凉半生。
“论起你的武功性子,我也没什么好挂念的,如今回顾生平,也只有空见大师之死令我彻夜难安。”
“来这一趟少林,就当是我的夙愿罢。”
无迹没想到义父居然真的这么打算,心头百味杂陈,开口恳求:“义父,我们先回去吧,等之后,等空闻大师有空了再来拜会。”
金毛狮王摇头,脸色平淡的很:“你回去吧。”
少女仍想开口。
“回去!”
无迹站在原地,咬唇不语。
“你要是再婆婆妈妈,以后就当没我这个义父!”谢逊扭过脸去。
无迹心头一震,惶恐骤生:“义父!义父,我......”
“回去!”谢逊皱起两道浓眉,看不见的双眼因为怒气而微微鼓起,显得有些骇人,“身为教主,优柔寡断成什么样子!要是贪生怕死还当什么江湖中人?难道义父在你眼里就是那种畏畏缩缩的鼠辈?”
“自然不是!义父乃天下豪杰!”少女连忙开口,在她心里,论起威名霸气,无一人比得过金毛狮王。
“那就听我的话,回去。”谢逊这才收起怒意,朝向少女的脸庞十分正经。
少女百般纠结,下意识想看向小昭问问他该怎么办,这才恍然发现少年被自己落在了光明顶。
“记住,你是明教教主,想要的,握在手里就行,别拖泥带水举棋不定的,没有半点你娘的手段,更没有你爹的果决!”
谢逊又顿了下,撇下眉毛笑了:“但你爹的风骨倒是遗传了十成十。”也许就是这几分泠泠风骨才落得如此,他哼笑了声,转身。
听着义父别有深意的话,少女愣住,再回过神时就见谢逊朝着那个引路僧道:“烦请师父带路。”
“义父!”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却看见谢逊朝她挥了挥手。
“回去吧,又不是生离死别。”他说的轻松,带着满身的斜阳与那引路僧一同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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