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不去吗?”
闻一坐在沙发边,伤口隐隐刺痛,双手朝下,手心贴膝盖,看向他的侧脸。岑煦也顺势侧过身,狭长的眼低下:“理由。”
闻一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
“其实这事儿,谁弄的就该谁负责,”岑煦说着,看了眼在沙发上玩猫抓板的白雪,“但总不能让只猫带你去医院,如果你非要自己去,也行。我不保证只涂消毒水的伤口一晚上过去会带来什么副作用。而且现在外边下雨,不好打车。”
有理有据,把闻一起先想好的理由对策全给堵死了。
她站起来,“那麻烦你了。”
岑煦没应。
白雪的性格大概随他。
雨小了点儿,两人各拿了一把伞,关起门前他突然来一句:“记得带门卡。”
“哦。”闻一刻意落后他两步,在细蒙雨幕下从后望向他,岑煦指节从侧额划过,往后捋了把湿润的发,发型瞬间成了背头,他微低下头伸手拉开那道铁艺门时,院内的光也在他身子低下的瞬间照射过来,他的颈后有颗痣。
良楚郁还低着头摆弄手机,右边车窗被敲了敲,他立马降下,顺便开车锁。刚刚车窗还蒙了层水雾,降下才看清,岑煦边上还站着个人,一个······姑娘?他眼神从闻一身上秒转回岑煦这儿,岑煦再次在闻一的视线下偏头,那颗后颈痣也随即动一动,“后边的门也开开。”
没打算交代,良楚郁也不急着问,只是开锁了闻一上车时他又从后视镜那往后看,回想起元以若给他发过的一大堆信息里夹杂着的其中两条,恰巧还是他回复过的。
“他家里住了一女孩儿,那女孩儿来了。”
“谁。”
“你不知道?”
“我要知道我还用问你?”
然后话题结束在这,元以若三缄其口,确认他不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再不肯提,而良楚郁当时心思都在沙滩上的一群妞身上,更没想法追问。
现在有了。
良楚郁眼神不老实,第四次朝后视镜看的时候,岑煦说话了。
“你要想看一会儿停了车随便你看,开车不专心,嫌命长?”
“而且你现在无证驾驶。”
闻一本来上了车就不太敢出声,坐得比第一天来岑家的时候还要端正,右手握着伞柄,她不是没察觉到开车那人的眼神,岑煦突然一提,她脊背跟着一弯,头低下来,耳朵莫名烫。
“不是,你别毒舌,我不就好奇一下。去医院干嘛?”良楚郁老实了,坐正,眼睛也没再乱飘。
“她手被白雪抓了。”副驾那人右手肘撑窗沿,手指曲起,手背支着脑袋,左手拨弄手机连上车载蓝牙,放了首粤语歌。
“哦,那小公主又惹事儿。”这语调带点幸灾乐祸,还有种‘不是我一个人受罪’的意思在里头。
果然,下一秒岑煦来了句:“它的爪子挺想你的。”
“别,惹不起。”
然后车内寂静,剩下雨刮器划过前车窗的声音,以及舒缓的粤语歌。很快到医院,良楚郁为了凑热闹也跟着下车,雨已经停了,天空仍是雾蒙蒙一片,呼吸间是下雨后独有的潮湿气息。
诊室内,闻一独自进去,两人在外边等,门没完全闭合上,闻一背对着,依稀能听到交谈声。
“她还挺······安静的。”良楚郁靠着走廊的冰凉墙面,脱口一句。
站过道中央的岑煦侧身避了避路过的护士,回他:“以为谁都是你?吵。”
“我还没回到家就被你差遣来这儿接人,接了还一句好话没有,哥们儿是这么当的?”他一叉腰,不干了。
“一会儿吃宵夜。”
“这还差不多。”
末了,良楚郁探头朝里看一眼,医生已经准备要给闻一打疫苗了。
“你不是说把白雪暂放元以若家吗?怎么又给惹事了。”
“不是我,我妈放的。”
咔,手机锁屏放回兜里,岑煦侧身走几步,也靠上墙面,目光聚焦在过道旁,淡淡应声。
“这样,你不知情的啊,那刘妈没给猫剪指甲?”
良楚郁又问了句,岑煦视线拉回,望向半开合的门,闻一坐得端正,两手放膝前静静听医生说话,右手小臂缠了圈白纱布。
“不知道。”他说。
···
···
三人重新回到车里。
良楚郁回头问了闻一一句:“你要和我们去吃宵夜吗?”
他刚和岑煦说了想吃海鲜粥,最近养胃,喝不了酒。
闻一还没说话,岑煦比她先答:“打狂犬疫苗吃不了海鲜。”
“那还有别的粥。”良楚郁轻拍了两下方向盘,又看向闻一,似乎是在等她意见。
闻一犹豫了会儿,在思考措辞,“不太好吧······”才见了一面,不合适。
后半句没出来,良楚郁爽朗大条的性格已经帮她做了决定,“有什么不好的,没事儿,反正岑煦请客,他猫不是抓了你么,让他赔罪。”
“他刚才说我吃不了海鲜的。”
没办法,只好把岑煦拒绝的话原样照搬,闻一莫名觉得岑煦不希望她去,她刚好也不太好意思。
“但确实有别的粥,你可以吃点别的。”
这回换成他来应闻一了。
???
这是干嘛。
闻一的后路今晚第二次被他堵得死死的了,一时间吭不出声,良楚郁见她不说,便自动默认为她同意了,当下发动车子去目的地。
于是她只能认命往后座一靠,幽幽叹气,极轻一声。街景飞逝,路灯光线也快速从车窗内滑过,闻一手心摊开朝上,眼看一簇簇五彩斑斓的光短暂照亮之后又从她手心溜走,像她当下的人生,什么都抓不住,身不由己。
车载蓝牙没再播放粤语歌,换成了林俊杰的《美人鱼》,旋律响起时闻一愣了愣,只是没想到岑煦会喜欢这样儿的歌,JJ的歌一向温柔,感情表达得也细腻,但他一看就像是对所有事儿都淡漠的那一类人,情感上闻一也想不到他热烈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目的地是一家开在路边的广式砂锅粥铺,晚间十点半,店里人还不少,只有外边有空位,三人随便挑了桌,坐下前岑煦递了两张纸给闻一,她顺势接过擦椅子,“谢谢。”
良楚郁见状,也使唤两句:“岑煦,给我递两张。”
“手被砍了?自己拿。”
“······”
闻一没说话,她不认为这是在搞特殊,毕竟她被他的猫抓了。
没一会儿老板上前递菜单,两人看起来经常来这家店,边点粥边和老板聊着天儿,但大多都是良楚郁在说,岑煦偶尔接一两句,闻一听着,挺入神。
“老板,我胖婶儿呢?”良楚郁指的是老板娘。
“她在厨房熬粥呢,要什么?还是海鲜粥?三份?”老板粗着嗓子在纸上勾划。
“两份。”岑煦应,看向闻一,“点什么?”
“生滚牛肉粥吧。”
他又看向老板,“按她说的来。”
“行。我不招呼你们了哈,想要什么自个儿到柜台拿。”写完单子,老板又往另一桌那儿去。
良楚郁拿了勺子过来,递一个给闻一,她接了之后问:“有热水吗?”
“啊,有,你要热水干什么?”良楚郁反问。
“想烫下勺子。”
她有点儿洁癖,在餐具这儿会表现得明显一些,其他还好。
刚说完,岑煦已经起身去拿了一壶烧开的茶水来,放在桌面,又在闻一的视线下对着那壶茶抬抬下巴,喏,你的热茶水。
“谢谢。”她愣怔了下,而后反应很快,拎起壶柄烫好勺子。
等粥的空档,良楚郁话痨闲不住,岑煦不爱搭理他,于是转头找闻一。
“诶,你叫什么?”
“闻一。”
“就是,听闻的闻,一二三四那个一?”
闻一点头。
他也跟着上下点,“那你小时候练写名字肯定不费劲儿,笔画这么少。”说完之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自个儿笑起来。
闻一也笑,只不过真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轻松,闻母在她学写字那会儿对她还是够上心的,握着她手一笔一划的写,不仅要写得漂亮,还要工整,“一”字就一划,也不允许她歪一下,笔杆子经常把闻一的手压得通红。想到这儿,食指蜷缩碰了碰虎口的茧。
良楚郁笑完就开始介绍自己,筷尖指着自个儿,“我叫良楚郁,善良,楚楚动人,忧郁。这名儿听着是不是特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姑娘?但真不是,我纯爷们,特男人。”
说完,为了自证似的,手握成拳梆梆锤两下自己胸口。
闻一又笑,觉得他倍有意思,性格还不赖,就是吵了点。
粥很快端上来,是刚刚良楚郁口中提到的老板娘胖婶,她把砂锅放下时手往围裙上抹,“今天怎么不是另一个男孩子一块儿来啦,交新朋友了?”
“对,对,新朋友。”
良楚郁边说边点头,勺子还在碗里搅动。
闻一没吭声儿,岑煦同样也是,他从刚刚两人聊天时就没说话,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初相识的这一晚让之后的闻一每每回想起来心里总觉着奇妙,红色的遮雨大棚,红色的塑料凳子,潮湿的水泥路面,三份热腾的砂锅粥,三个埋头喝粥的人。四方位置窄小,他们偶尔膝盖碰到彼此也毫不介意,吃的时候安静,只剩下呼呼吹气晾粥的声音。
临别前良楚郁加了闻一的微信,闻一很清楚今晚的一开始她是不乐意的,甚至算是迫不得己,但到最后心境变了,甚至开始想要顺其自然的接纳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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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粤语歌:《月半小夜曲》——李克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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