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窦氏当铺?!许嬷嬷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又难看了三分。
“你赶紧去当铺把耳环给赎回来。”
吩咐了冯婆子一句后,许嬷嬷带着四五个婆子气势汹汹地去找顾燕飞。
太阳高悬,院子里一地落叶,不时地被秋风卷起,一如昨日般寂寥萧瑟。
出门的卷碧还未归来,院子里外根本就没别人,许嬷嬷横冲直撞地闯入顾燕飞的闺房中,火冒三丈。
顾燕飞悠然坐在窗边,右胳膊慵懒地倚在窗框上。
“二姑娘,你是疯了吗?竟然让卷碧去当铺当东西!”许嬷嬷一见顾燕飞,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质问。
她表面上气势惊人,其实心里是怕的。
窦氏当铺是大景朝最有名的当铺之一,分店开到大江南北,在京城也有分店。万一二姑娘变卖首饰的消息传到京城去,那么丢脸的就是整个定远侯府!
事情要是发展到这个地步,以太夫人的性子,肯定会迁怒到她身上,那么,她的下场显而易见。
想到这里,许嬷嬷的胸口一阵憋闷,紧紧地攥住手里的帕子。
相比外强中干的许嬷嬷,顾燕飞是那么平静,神清气闲,信手从匣子里抓起一把鱼食,往窗外的池塘一撒。
鱼食纷纷扬扬地落下,池塘里的一尾尾金鱼闻香而来,荡起一圈圈涟漪,阳光下,清澈的池水波光粼粼。
看在许嬷嬷眼里,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怒道:“二姑娘,你别不知道好歹,我是为你好。”
“我们定远侯府是百年勋贵,侯府规矩森严,公子姑娘们个个都是知书达理、谨言慎行。”
说话间,许嬷嬷眼神轻蔑地扫过书案一角的那叠纸。
纸上抄的是《女训》,一笔一划生硬呆板,这手小楷只能勉强称得上端正。
像这种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你这个样子,怎么回侯府!”许嬷嬷加重了音量,居高临下的看着顾燕飞。
顾燕飞又从匣子里抓了把鱼食撒向池塘,终于给了许嬷嬷一个眼神,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回去了。”
窗外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有种如梦似幻的光彩。
许嬷嬷:“……”
许嬷嬷像是被什么噎住似的,脸色发青,原本想好的说辞都说不下去了。
确实,昨晚二姑娘是曾当众说过她不回侯府了,但是许嬷嬷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觉得只是受惊的小姑娘在赌气罢了。
她没想到的是,一晚上过去了,二姑娘竟然还在犯倔。
许嬷嬷的额角一阵青筋乱跳,直觉地想发火,又按捺了下去。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了。
许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她身后的婆子们识趣地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顾燕飞与许嬷嬷两人。
周围一下子清静了不少,偶有几尾金鱼从池塘中一跃而起,又落回水中,“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
许嬷嬷露出一个貌似亲和的笑容,笑意不及眼底,耐着性子道:“二姑娘,你自小在外头长大,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本来,这件事应该由太夫人跟姑娘说的,今天我就僭越了,与姑娘说道说道。”
“二姑娘,你祖父与英国公府的老国公爷是故交,早在姑娘刚出生时,他们两位就约好了,要把姑娘许给老国公爷的长孙,两家亲上加亲。”
许嬷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顾燕飞的神色变化,顾燕飞拿过一方素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白皙的指头。
见顾燕飞在听,许嬷嬷自得地挑了下唇角,心里暗道:这野丫头能嫁进像英国公府这样的人家,等于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一个姑娘家这辈子所求也不过一门好亲事,只要她有所求,自然会受制于自己。
许嬷嬷脸上的笑容更深,接着道:“二姑娘,英国公世子方明风今年十七岁,那可是京中顶顶有名的少年英才,不仅是出身高贵,而且文武全才,连当今圣上也是亲口夸赞过的。”
“等将来姑娘去了京城,亲眼见了方世子,一定……”
“已经见过了。”顾燕飞忽然出声打断了许嬷嬷。
许嬷嬷:“……”
许嬷嬷愕然,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呢!
顾燕飞一挑柳眉,平静地点评道:“不过尔尔,难为良配。”
八个字概括了她对方明风的评价。
许嬷嬷一双老眼猛然瞠大,没好气地斥道:“二姑娘,你别信口开河了!这话要是传到英国公府那里……”
这一次不用顾燕飞开口,另一个明朗的女音就抢着说道:
“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卷碧疾步匆匆地回来了,跑得满头是汗,脸上难掩疲态。
昨天傍晚,她先去窦氏当铺当了首饰后,就立刻雇人出城去为车夫老王与张婆子收尸,一直忙到现在才回府。
卷碧大步走到顾燕飞身旁,昂首挺胸地一站,跟着就把昨天她们是怎么在城门口偶遇方明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许嬷嬷听卷碧说得头头是道,觉得以卷碧的榆木脑袋也编不出这样的故事,心中混乱如麻。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二姑娘是不是撞坏脑子了,像这么好的亲事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京中有多少闺秀求也求不来,可是,二姑娘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她看不上方世子!
疯了,这乡下丫头肯定是疯了!
许嬷嬷的胸膛急速起伏了好几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语气僵硬地又道:“所以,二姑娘是打定主意不回京了?”
“想要我回去,也可以,”顾燕飞抬手接住了一片飞进屋的红枫,漫不经心地说道,“让太夫人亲自来此接我。”
“二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许嬷嬷的声音从牙缝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二姑娘竟敢对着太夫人端架子,也不怕闪了腰!
太夫人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地来丹阳城接她!!
“嬷嬷且记着,不是我要回去,是侯府求着我回去。”顾燕飞轻轻地甩了甩手,下了逐客令,“嬷嬷还要赶路,我就不留嬷嬷了。”
顾燕飞勾唇一笑,笑容浅浅淡淡,眼神清冷如冰。
她当然会回京,会去直面上一世所有造成她心魔的因。
唯有这样,她才能破除心魔,浴火重生。
第09章
“……”许嬷嬷狠狠地一拂袖,这鬼地方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才转身,就听背后顾燕飞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了,嬷嬷记得留下月钱再走。”
许嬷嬷的身体顿住,又转了回去,对上顾燕飞的眼眸,阴阳怪气地说道:“二姑娘不是不肯回侯府吗?我还以为你要和侯府撇清关系呢!”
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简直钻到钱眼里了,心里还不是惦记着侯府的银子!
顾燕飞从腕上摘下了一个雕燕纹金镶玉镯子,塞给卷碧,吩咐道:“拿去当了。”
许嬷嬷当然认识这个镯子,二姑娘所有的首饰都是太夫人那边准备的,每一件都刻有定远侯府的印记。
那对当掉的耳环还没赎回来呢,要是这个镯子再拿出去当,岂不是落实了侯府没落的传闻?!
许嬷嬷不甘心地咬着后槽牙:“我这就让人去取月钱。”
“卷碧,你陪着许嬷嬷走一趟,把我这三个月的月钱都取了。”顾燕飞笑眯眯地叮嘱卷碧。
许嬷嬷脸色铁青,脖颈间浮现一根根青筋。
她本以为拿出一个月的月钱就够了,没想到这个乡下丫头这么贪,一开口就索要三个月。
这些银子本来都该是她的!
许嬷嬷心在滴血,感觉像是被剜掉了一块心头肉似的,心烦意乱地走了。
她必须尽快回京禀告太夫人,不然,顾、方两家的这桩亲事要真出了什么差错,她就完了!!
半个时辰后,许嬷嬷的马车就离开了丹阳城,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一回到京城的定远侯府,她也顾不上洗漱,第一件事就是冲去慈和堂,委屈地哭诉了一番:
“太夫人,奴婢这段时日虽不敢说殚精竭虑,那也是尽心尽力地教导二姑娘,可二姑娘却误会了奴婢,以为奴婢故意在为难她!”
“……”
“二姑娘自小在外头长大,过惯了从前的日子,总爱往外跑,不着家。那天马车出了事故,奴婢也就劝了几句,二姑娘就对奴婢动了手……”
“奴婢这颗门牙就是这么磕掉的。”
许嬷嬷绘声绘色地把顾燕飞描述成了一个粗鄙无知又没教养的野丫头。
东次间的一角摆放着一盏掐丝珐琅香炉,静静地吐着袅袅的香烟。
一个五十来岁的雍容老妇坐在一张紫檀木万字纹罗汉床上,身着一件酱紫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手里捻动着一串佛珠,视线扫过许嬷嬷上排门牙上的黑窟窿,神情看不出喜怒。
旁边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嬷嬷柔声劝了一句:“太夫人息怒,二姑娘还小。”
“还小?这都快及笄了。”顾太夫人低低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老嬷嬷一时哑然无声。
这件事是侯府的一桩丑闻。
定远侯府世代从武,先侯爷顾策是顾太夫人的长子。
宣仁六年,顾策携妻谢氏镇守扬州泗水郡,不想南越突袭,怀胎七月的谢氏被顾策安排离开泗水郡。
南越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派人追拿谢氏,试图以谢氏来要挟顾策投降。
谢氏在路上受惊早产,诞下一名女婴后身亡,乳娘素娘抱着女婴一路逃亡,历经数月才逃回京城。
谁也没想到素娘竟然偷偷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充作顾家嫡女,以假换真,这一瞒就是足足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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