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庾朝云,顾燕飞十分平静,只是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垂首喝茶。
袁太后慈和地笑了,吩咐掌事宫女赐了对方一罐碧螺春,含笑道:“这年轻的姑娘家精神气就是好,瞧着朝气蓬勃,一个个像朵花似的,哀家看着心里都欢喜。”
“来,都跟哀家说说,你们平日里都喜欢什么,擅长什么?”
庾朝云率先答道:“回太后娘娘,臣女平时喜欢弹琴。”
她点到为止,也没多说,既大方,又得体地维持住了世家女的风骨。
紧接着,旁边的其他姑娘们也答了起来,有人说喜欢下棋,有人说喜欢抄经,也有人说擅长吹箫奏筝……
轮到韦娇娘的时候,她笑嘻嘻地迸出了两个字:
“打架。”
周围霎时间寂静无声。
几个世家女不以为然,觉得韦娇娘实在粗俗无礼,而坐在韦娇娘身边的路芩差点没笑出声,努力捂嘴憋笑。
“扑哧!”
姑娘们之间忽然传出一个清脆的笑声,在这安静的暖阁内分外响亮。
众人的目光全都朝顾燕飞涌了过去,只见顾燕飞一双乌眸灿然晶亮,微笑时,有如春花初绽,明艳绝伦,又带着三分恣意。
“……”正在喝茶的袁太后差点没被呛到,唇角抿紧,眼底掠过一抹不虞。
韦娇娘的这个答案一听就是在敷衍自己。
袁太后斜了韦娇娘一眼,按耐住不悦没有发火,以训诫的口吻淡淡道:“娇娘,姑娘家要贤淑端庄,温婉贞静,你啊,都及笄的人了,别成天喊打喊杀的。”
面对袁太后的训斥,韦娇娘丝毫无惧,也没有一点不自在,笑眯眯地说道:“太祖皇帝说了,女子未必不如男。凤阳大长公主也是亲率一军,驰骋沙场,为我大景立下赫赫战功的。”
凤阳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姐,曾率领十万大军平定东北三州,为大景立下了不世功勋,永载史册。
那些出自勋贵武将门第的贵女大多对她崇拜有加,不由露出神往之色,眉眼含笑。
卫国公府在大景朝地位超然,现任国公爷卫诜不仅手掌重兵,更是今上的表弟,康王的表兄,韦娇娘身为卫国公府的嫡女,地位自是不凡。
大概也唯有她敢用这种轻慢敷衍的态度跟太后说话了。
“……”袁太后一时哽住了,唇角抿得更紧,眼底闪过一抹阴影。
凤阳大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姐,性烈似火,英姿飒爽,虽是女儿身,却比男子还要杀伐果敢,以赫赫战功屹立朝堂。
当年先帝决意立她为后,凤阳大长公主大为反对,气急之时,还曾拿鞭子抽过她与先帝。
现在想来,袁太后还不由畏惧三分。
她略显暗沉的目光从韦娇娘掠过,又落在了顾燕飞身上,凝视了一会儿,才问道:“哀家记得你是顾家二姑娘吧,你呢,又擅长什么?”
“算命。”顾燕飞一本正经地答道,表情十分真挚。
“扑哧!”韦娇娘愉快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铃,与顾燕飞相视一笑。
她擅长打架,顾燕飞擅长算命,她们俩真般配啊!
“啪!”
袁太后一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眉头轻蹙,方才压抑的怒气在这一刻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
对于韦娇娘,袁太后还会因为顾忌卫国公而忍耐一二,但对于顾燕飞就不必了。
“放肆!”袁太后冷冷道,声音也不响亮,却是不怒自威,“哀家面前,你也敢如此无状。”
周围的宫女内侍全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顾燕飞看着袁太后笑而不语,唇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这人一向说实话,怎么就没人信呢!
“……”顾云嫆轻轻地蹙了蹙眉头,又觉得她有些看不透顾燕飞了。
顾燕飞不蠢,不,应该说她是个聪明人。
她每次在家里搞些神神道道的把戏,都是有所图,所以她今天又是为何呢?
其他人也大都看出来了,太后这是把对韦娇娘的不满一并迁怒在了这位顾家二姑娘的身上。
又或者……
太后这是在借题发挥。
庾朝云想起那日大皇子对顾燕飞的另眼相看,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暖阁内静了一瞬,角落里的白玉香炉中静静地吐着一丝檀香,清幽冷然。
“既然你说擅长算命,”袁太后冷笑了一声,随意地一抚袖,声音又冷了几分,“那你就给哀家算算。”
第167章
顾燕飞下意识地去摸藏在袖中的罗盘,可立刻就想到她的罗盘坏了,遗憾地收手,只好顺势抚了抚衣袖。
“敢问太后娘娘要算什么?”顾燕飞凝望着袁太后的眼眸,笑语盈盈。
袁太后定定地与顾燕飞对视,面上浮起一抹雍容矜贵的笑容,眸底却是一片冷然。
她的右手轻轻地在一个鎏金小手炉上摩挲着,那白皙细嫩的手指保养得当,宛如十八岁的少女般细腻无暇。
静默了半晌后,袁太后方才启唇道:“那……你就算算皇上的龙体如何吧?”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怒不嗔,听不出喜怒。
这句话落下后,所有人都噤了声。
气氛陡然间绷紧了,似乎连呼吸声都小了下来。
韦娇娘与路芩皱了下眉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无疑是个坑。
满京城上下,谁人不知皇帝体弱多病,三五天就会病上一场,时不时传太医号脉,寝宫内的药味更是挥之不去,说是个药罐子也不为过。
但顾燕飞真要这么答,那与她会不会算命又有什么关系!
可想而知,届时太后必然不会满意,还可以顺势给顾燕飞安一个戏耍太后的罪名。
“我算算……”顾燕飞神情自若地抬起了右手,掐了两下指节。
这简简单单的动作由她做来,就带上了些许高深莫测的味道。
当拇指按到中指指节时,她唇畔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微微一滞……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她漂亮纤长的手指上,无人注意到她那一瞬的失态。
顾燕飞收回了手,宽大的袖子如飞舞的蝶翅般落下,眸中飞快地掠过一道流光,面上笑盈盈的。
她侧首对着炕上的袁太后粲然一笑,欣慰地说道:“天佑我大景,日月山河永在。”
“皇上龙体康健。”
“……”袁太后笑容一僵。
不仅是袁太后,周围的其他人也没想到顾燕飞会这么回答,再一次惊住了。
周围更静了,只听外面的风雪打在玻璃窗上的簌簌声回响在众人耳边。
在短暂的惊愕后,袁太后唇畔又露出一抹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腰杆始终笔挺。
她微抬下巴,高高在上地轻斥道:“顾二姑娘,你可知道在哀家跟前胡言,那是欺君之罪。”
袁太后徐徐道来,字字句句之间自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这是身为上位者的威压。
这寥寥数语几乎是把一把刀高高地架在了顾燕飞的脖子上,就是不要她的命,也可以削下她一块肉。
庾朝云优雅地轻抚了一下衣袖,藏在袖中的香熏球便飘出一股淡淡的清香,暗香盈袖。
接到太后口谕时,大伯母曾与她细细分析过太后的用意,叮咛了她一番。
大伯母说,太后宣召她们入宫,必是为了给大皇子择正妃。
大伯母还说,让她从豫州来京城为的便是这大皇子妃的位置,叮嘱她在太后跟前只需不卑不亢即可,太后选大皇子妃看的可不仅仅是人……
想着,庾朝云目光一转,看向了坐在她斜对面的顾燕飞,眼眸犹如一潭深泉,非常的凉。
大皇子对顾燕飞另眼相看,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自己是绝不能为皇子侧妃的!
庾朝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那只香熏球,香熏球中燃烧的香料将她冰冷的指尖一点点地熨暖。
这顾燕飞看似率性,实则心机深沉。
太后代表了康王,是绝不可能与皇帝父子和平共处的。
顾燕飞现在无端挑事分明就是故意为之,来讨好皇帝!
庾朝云抿了抿唇,表情平静,一言不发地端坐着。
短短几息之间,暖给内的气氛愈发紧张,原本温暖如春的气温陡然直下,似有那刀子般的寒风透过窗户缝刮了进来。
迎上袁太后逼人的目光,顾燕飞飒然一笑,眼澄似水,轻轻巧巧地反问道:“太后娘娘不信吗?”
袁太后脸色一沉,她何时说过她不信!
“简单啊。”顾燕飞利落地打了个响指,“好心”地提议道,“太后娘娘‘不信’的话,可以宣个太医问问的。”
顾燕飞笑语盈盈。
袁太后雍容的面庞则瞬间沉了下去。
这丫头三言两语就把她给架了起来,现在她要是真宣个太医问皇帝的龙体,那么她就是“不信”皇帝龙体康健。
“……”袁太后眸中阴晴不定,额角青筋跳动,依然坐得笔直,周身释放出一股凌厉至极的气势,震得旁边侍候的几个宫女怯怯地垂下了头。
路芩暗暗地向顾燕飞竖了竖大拇指。
韦娇娘殷勤地给顾燕飞递了宫女方才上的第二盅茶。
顾燕飞从容地接过了茶盅,喝着茶,还有闲情去打量着窗外的风景,眼尖地瞟见茫茫风雪中一只黑猫追着一只白猫在墙头飞跃而过,动作敏捷快速,一闪而过。
自从年前得了天道给的第二份功德,她的眼睛就变得比常人更尖更灵,否则,怕是还看不清这两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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