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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病情加重了吧。
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慨?
只因楚初被护士拉着出来散步时,在海棠树下看见了云姨。
楚初听语文老师讲过这样一句诗: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原,她是不懂这诗所表达的诗意的……
可当她在这冷风中遥望着海棠树下的冬色,瞬间理解了那苦苦相思却相见无望的伤感之情——
她与云姨是从一场收养开始的协议关系。
她从来没想让自己的出现改变云姨原有的生活,只因她时刻知道,她会离开这个世界。
她自私而又单方面的不让自己过多的去在乎云姨,纵使云姨对她充满了爱。
她冷漠而又疏离的不让自己过多的交出真心,纵使云姨对于她的少语理解成失去双亲后的自闭而更加的对她疼惜。
即使她如何如何,对于云姨,好像所有的如何都能找到完美的解答。
眼前那属于云姨的幻觉依旧还在。
楚初不禁想理清自己为什么会看见云姨?明明她甚至可以毫无负担的选择留在医院,而不会因为云姨的存在坚定的逃离这里。
在入院前,她甚至可以冷漠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我在这世界上,唯有钟弋是我放不下的想念。
如今看着云姨手里提着的饭盒和一袋草莓,从她那总是温温柔柔的脸上,窥视到的梨涡盈笑与眼睛湿润……
楚初不禁发起了痴。
湿润……是哭泣的代表……
说起来,她见云姨哭的次数其实不多,但也有那么几次看云姨流泪……她总是,很烦!
说起原因,是因为还在没收养她之前,云姨有个当兵的儿子,年纪轻轻就为国捐躯了……
丧子之痛,
是夜深人静时无法抹去的悲伤。
是熟悉的环境无法抹去的痕迹。
是留下的回忆无法抹去的存在。
如今这泪……楚初可以断定为:不是为楚江畅而流,而是为她而流……
这一认知,让本不想理睬这幻觉的楚初,不顾被护士发现她在发病的危险中,对身侧的护士道:“我想一个人在院子里待会,我不乱跑,你可以站在远处监视我。”
原,总是对她寸步不离的护士,听她如此说,莫名好说话的退在一旁,还真与其他护士浅聊了起来。
既如此,楚初直接向海棠树下走去,她脚步微乱,甚至于凌乱的思绪让她的眼睛只能看见那颗西府海棠。
这么一看,才惊觉海棠的花期未到,只见枯枝萧条,宛如湖面结冰,给人一种冬时疮痍的孤寂之感。
……
面对着如此逼真的幻觉,楚初嘴唇打颤。
她想叫叫眼前人,发了很久的声……就在让人觉得她不会出声的时候,她出声叫道:“云……云姨……”
该说不说,这幻觉是真的给面子。
“云姨”像是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似得,慈爱的脸上笑意加深,然后又像是同以往一般无二似得训斥她道:
「天天不着家,什么事都憋着不跟我说!挺能耐啊!」
楚初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从前,面对云姨总会藏起亲切,原,是不想让自己的情感外漏和过多的共情。
如今,此刻。
望着眼前那眉宇间充满着担忧的云姨,她控制不住心里的羁绊,她最终一把抱住了幻觉。
啊!
楚初不禁心里发出叹息,原来云姨的怀抱这么软,像抱着大型毛绒公仔一样——
她眼睛流出光芒,丝毫不羞涩,自顾自的说:“你是不是给我做了好吃的,我都闻到味了。”
云姨僵住身子,惊讶的瞳孔都还来不及收缩。
她抬起的手一时之间无处安放——
她在进院前被刘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不要表现出过度的伤心,面对不正常的楚初时一定不要大惊小怪,只当是平常的交流就好……
现下,云姨在这个拥抱的冲击里无奈的拍了拍楚初的背。
楚初不舍的拥抱完云姨,掂起了云姨手里提着的饭盒。
云姨阻拦着楚初的动作,敲了一下她的手,比划手语:手洗了吗?洗完再吃!
楚初只怕时间一过,幻觉就不见了,不听云姨的话,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盒子打开,摆在了地上:“就这里,还能晒晒太阳。”
云姨见楚初坐在地上不拘小节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她看了会儿,宠溺的也坐在了地上。
手,忍不住抚摸在楚初的头发上,叹息出声。
……
楚初微皱眉,自顾自的全当没听到这声叹息,心里悲伤但嘴上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你下次还来看我吗?”
她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再问:你上哪玩?一样的平常。
云姨听此赶忙打着手语:我看这院子里的环境也挺好,你按时吃饭睡觉,好好吃药听护士的话。我肯定有空就来了。
云姨往休闲区的其他病友看去,院里的病人给人一种痴傻而又不正常的样子……
云姨哪见过这样的,她刚看完就再也忍不住的留下了泪。
她默默地哭了会儿,擦了擦眼泪,又比划道:
不想待了就告诉我,我们可以回家。
楚初点了点头,全当幻觉在哄她高兴。
她今天见到了云姨很开心,加上食物她也很喜欢吃,又或许是因为云姨不是真的云姨——
她忽然想真心实意起来。
楚初吐露道:“我其实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医生,不喜欢护士,更不喜欢看看不到的人……”
“但是,我又告诉自己,我可以忍。所以勉勉强强还可以待。”
云姨不放心道:忍什么忍!不想待咱就回家!
楚初看向云姨,傻笑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饭盒,也打手语:听见你这样说,我好高兴。云姨,谢谢你。
云姨怔愣:你这孩子,咋突然这么客气……
楚初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吃起了饭,肉咽进了肚子里,过了会儿,声音很小道:“我有云姨和三伏……我有云姨和三伏……我有云姨和三伏。”
楚初忽然神神叨叨起来,嘴里发出的声音像苍蝇,云姨听的糊涂,顿时不安起来——
她害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刺激到楚初,忧心道:大宝,要不要吃点草莓,你最喜欢的。
楚初像是陷到自我的世界中无法出来。
云姨像远处的护士寻求帮助。
护士们跑向前,拉着发怔的楚初从地上起来,而后停止了楚云的探视,带着楚初回了病房。
楚云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什么也做不了的矗立在冷风中。
……
当楚初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病房而幻觉没有的时候,她推开了窗户向外探。
下次……
下次,我会什么时候见到你?
楚初无法掩饰伤怀的冷着张脸,像是发泄心底的情绪一样,她对远处还没离开的护士喊道:“我看到云姨了。你是不是要告诉刘医生了?”
护士被她的话,从茫然中还没回神,就又听到楚初说:“我不光看到了云姨我还看到了一只老虎,它就在你的脚边。”
护士下意识向脚边望去,空空荡荡的地上只有路牙子里的草被风吹动。
护士这才意识到病人又开始胡说了。
楚初像是憋了很久,再也不想憋着,顺从着自己的心道:“不光老虎,我在老街的大树下也能看到我的爸爸妈妈……”
“她们站在树下看着我,给我糖吃,给我说话,上学下学,她们都在。”
楚初像是再次陷入到自我的世界里,低垂着头,手指扣着窗台上的裂缝,吼叫的声音变成了嘟囔:“我是病了吧……嗯、应该是的。”
楚初回想到以前,她14岁的时候,背着书包下学,第一次在老街的大树下见到的那抹光影,忽然心满意足道:“我很开心,我的贪念也很开心。”
她好像想到此,觉得所有的护士和医生都不对,她抬起头,冲护士喊道:“我明明只是贪,你们偏说我病了。”
“我才没有……”她委屈道:“下次,刘医生再问我能看见谁,我可不说了!”
楚初对护士做了个鬼脸,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孩,一把把窗户关上,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就像她刚打开的心门还未迎上下落的夕阳照射的光,就突然暗了下来。
楚初低落的把头磕在了紧闭的窗户上,她想到在孤儿院里,把一只玩具狗当成了妈妈,抱着睡,熬过了一夜又一夜。
这样的日子里,贪念是她唯一的救赎。
是她分不清真实与幻觉吗?
其实不是。
她清醒的不想要分清,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继续苟下去。
她不过就是想要她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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