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李沛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头戴珍珠碧玉簪,俏脸更被纱衣罗裙衬的艳丽无双。陆衣锦几番与她出生入死,却没见过她这般打扮,整个人登时愣在原地,又想怪不得外面那帮人一掷千金只为同她亲近。
李沛听到声音下意识抬起头。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来人居然是他。
百种滋味交集在心头,李沛眼圈一热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不想在陆衣锦面前露怯,试图将泪水憋回去。许久才开口:“怎么是你啊”声音控制不住带上哭腔,眼圈也红了。她顾不上其他,又补到:“我师兄和你在一起吗?”
进门之前,陆衣锦想象自己从天而降,实在很像画本里的大英雄,甚至有点自得起来,已经准备好迎接李沛的千恩万谢。说来也巧,自打遇到她之后,他总是在做好人好事,恐怕连上天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不知道李沛会不会因为这份感激对他有一点点心动呢?他念及此处,甚至有点脸热。
可是此刻看到她哭,什么英勇,什么旖旎,全都瞬间于陆衣锦的脑海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难以自控的心慌。他紧张的扶住李沛:“他,他们欺负你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李沛点头又摇头,抹了抹眼睛,心情慢慢缓和过来。看到眼前的陆衣锦,久违的安全感包围了她。她拉了拉他的袖子:“我没事,我师兄呢?”
陆衣锦心里的大石头这才落地,一阵阵后怕。忽然又觉得很不是滋味——自己颠颠跑来救她,连声谢都还没得到呢,她却只一个劲问师兄在哪。当下语带不善:“好着呢,能吃能睡”——其实张鹤泽惦记李沛,已经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只是不得不尽快把万岁莲送回松鹤门,这才千拖万嘱让陆衣锦寻她的位置。
他二人当时在水中被甩开,陆衣锦水性一般,多亏张鹤泽拼死没有放手,硬拽着他上了岸。装万岁莲的包裹被张鹤泽一头系在腰上一头系在臂膀,也是完好无损。只是二人的钱袋却被冲跑了——当然,有陆衣锦在这都不是问题。
张鹤泽拖他打听李沛的消息,他也答应了,反正左右也是无事。这天他恰巧来到流叶城,看见一个小乞丐拿着玉猪玩,他想起来这是李沛之物,当下抓住小乞丐,可惜没问出什么。不久又听说千春楼新来了个顶美的娘子,他便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看到了李沛。但李沛身手绝对不差,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方呢。
李沛知道张鹤泽没事,先舒了口气。陆衣锦自己拖了个凳子坐到她对面,“……说说吧”
李沛沉默无语,满脸羞惭。
陆衣锦叹了口气,“那我说说我的推断?你是不是被人下药失了武功,所以只能暂时被他们摆布,想忍到功力恢复,或者”他举起李沛握着牛骨刀的手,“就拿这个拼出去?”
他居然猜的八九不离十,李沛赧然。她实在不知道怎么把事情说出口。只小心翼翼的问:“你觉得咱们能出去吗”
陆衣锦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得瑟到“你自己就难说,我来了就差不多”
往常李沛肯定要揍他,今天却没了兴致,郁郁道:“出去你能不能别跟他们说……”
陆衣锦当她害怕名声有失,登时坐正身子,认真到:“我保证不说”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厉害,武功在江湖虽然不算顶尖,但只要苦练几年肯定也是数一数二的。有好几次对战惊险频发,也还是挺过来了,我确实有些高估自己。”
她态度很诚恳,说的都是心里话:“其实……笨的像傻瓜一样,对江湖根本一无所知。”李沛反省了好几天,心里实在郁闷,当下一股脑说出来,又差点掉下泪来。
陆衣锦看她又像要哭,忙到:“你……你别哭啊,这不是你的错”打认识李沛那天她就是一副敢想敢做的样子,何时见过她这么消沉?看着瘦了一圈的李沛,陆衣锦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心念一转,变出一根鸡腿,在李沛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啊”。李沛闻到香味果然食指大动,抢过鸡腿就吃了起来——她好多天没有吃饱饭了。
陆衣锦调笑道:“诶,你猜来这儿见你一面值多少钱”
李沛不爱花钱,只知道一些日常花销的价格,吃鸡腿的间隙蹦出一个:“二两银子?”
正在喝茶的陆衣锦几乎喷出来,气到:“报低了,再猜!”
李沛却有些惊讶,歪脑袋想了想:“五两银子?”
“乘以一百”
“五……百两?”这回李沛惊讶的鸡腿都忘记啃了。
陆衣锦手支在桌子上,看她目瞪口呆的傻样:“最后就我跟一个纨绔竞价了,他加二十两我就加五十两,他加五十我就加一百,直干的他不敢再说话。”他摇头晃脑有些得意。
“你哪来这么些钱……”
“跟纨绔身上借的”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李沛心情好多了。跟人交流比自己瞎想好得多,本来她差点钻了牛角尖,这会儿却觉得心胸开阔许多。但毕竟还没有脱险,她凑到陆衣锦身边,小声道:“你说咱们今天走还是明晚走”
陆衣锦问她身体如何,得知她大约明天就能大好,考虑了一会,“我觉得明天走更稳妥,明晚我再来找你”李沛想到明晚不知道哪个倒霉的财主又要破财,忍不住想笑。陆衣锦看着她也微笑起来。
晚上,陆衣锦打了个地铺,两人吹了灯一上一下躺在屋里,房间很安静。
他有点心绪不宁,尽力不去想床上的李沛,觉得今天自己十分反常。
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陆衣锦,你当时为什么愿意跟我们下墓啊”
陆衣锦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什么了,还是猜到什么了?当下假装不经意到:“你们不是说有金子吗”
“你没想过我们会骗你,害你吗?”
原来是想问这个。陆衣锦顿时放松下来,心想您二老的眼神,一个像刚睁眼的小狗,一个像刚学步的牛犊,我不害你们已经是我佛慈悲,你们还想坑我?随口到:“我看你们不像坏人。”
头上有翻身的声音,他睁开眼,床上一个脑袋探出来对着他:“你怎么知道的?”夜色已浓,他看不到李沛的表情,只能看到脑袋的轮廓。陆衣锦想了想:“被骗多了就知道了。”
”你也被骗过?“
“谁生下来就七窍玲珑心啊,”他不自觉露出一个苦笑,“你有没有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旁听过一阵学堂,李沛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四岁没了娘,六岁爹也死了,给我留下一点家产。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被街上的人带去混,他们教我耍钱,又做扣儿把我的家产全卷走了。有两年我饱饭都吃不上,吃了上顿没下顿,差点病死。后来有个贼瞧我机灵,收我当了徒弟,这才活下来。”他语气冷淡,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李沛心里却有点难受。她在朝不保夕的环境里不过待了几天,已经觉得难过非常。最怕的不是身体的痛苦,而是对未来的恐惧。想到陆衣锦小小年纪就要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心中对他充满同情。
陆衣锦没听见回复,笑到:“心疼我了?”
“嗯”李沛认真道。
陆衣锦愣住了。
他长这么大,一直如垃圾一般活着,同伴欺凌他,师傅利用他,街坊对他人人喊打,就是明天死了也没人上坟。
李沛没有注意到他汹涌的情绪,翻了个身回去,小声道:“谢谢你来找我,将来你有难我拼上自己的命也会去帮你,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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