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当天的早上。
孟娴起了个大早,平时都是白霍先她后,今天她的闹钟还比白霍的早了十分钟。
吃过早饭,孟娴换了衣服站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检查仪容,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拥入怀里,她于是从镜子里看到白霍的脸,眼神真是柔的滴水呀,但说话的语气却截然相反:
“去了学校,你要乖乖的。”他抬手把她鬓边碎发撩到耳后,似亲昵似警告地低语:
“傅岑虽然是苏怀仁的继子,可苏怀仁并不拿他当回事儿。带他来一场宴会这样的小忙帮了也就帮了,可你要让他用苏家来对抗我,苏怀仁绝不可能答应。”
所以懂了吗,不要妄想用靠近傅岑这一招来压制他或摆脱他。
谁都救不了她,她一辈子都得被他握在手里。
孟娴呼吸一沉,眼里雀跃消散两分,“……我知道的。”
白霍笑了,似乎对于妻子的乖巧很满意:“知道就好,走吧,送你去学校。”
佛罗伦已经开学一周多,校园里的学生开始成群结队。孟娴从车窗里往外看,好像在她们身上看到了十八九岁时候的自己。
白霍离开以后,音乐系的院长照例带她认识了一下系里的其他教授老师们,孟娴扫视一圈儿,没看到傅岑。
“还有两位教授现在不在,院里有任务,派他们去其他大学交流学习了,等人回来了你就能见到了。”院长和蔼笑道。
孟娴“嗯”一声,“谢谢院长。”
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看她这样恭顺,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转身,招呼另一位老师:“那个,小周老师,你来一下。”
被叫到的女子大概叁十岁左右的样子,通身打扮很干练,微卷的长发又给她带来一些恰到好处的女人味儿。
人到了跟前,院长又扭头对着孟娴道:
“是这样,学校里大型的公开课现在已经正式开始了,今天轮周老师的班,就由周老师先带你一节吧。小孟,你跟着周老师熟悉一下上课流程,这样以后自己上课或是和教授搭档上课的时候才能更得心应手。”
…………
“这边,是我们音乐系自己的教学楼,平时系里的学生上专业课都在这边上。然后待会儿我们要上的公开课是在叁号楼和四号楼那边,那两栋教学楼有全校最大的阶梯教室,有的可容纳一千多人……”
周冉事无巨细地娓娓道来,每到一个比较重要的建筑或设施旁,她就会回头跟孟娴介绍一下。
偶尔回头看向孟娴时,她也是笑得谦和得体——周冉知道这位小孟老师大有来历,虽然不是很懂财经商业方面的东西,但万科集团的名号好歹还是听说过。当时院长私底下悄悄告诉她对方是万科的总裁夫人,要她不着痕迹地“照顾一下”孟娴时,可把她惊了一跳。
虽然不懂眼前这位干嘛放着好好的贵妇不当要来做个老师,但也万万不会怠慢——兴许有钱人家的富太太就这样呢,闲得无聊体验生活来了。
正说着,孟娴忽然叫了一声“周老师”,周冉堪堪停下,就听孟娴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走这边吧,您刚才不是说上课的教室在叁号楼a区嘛,走这边更近,而且可以直接从正门进。”
周冉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说话了,路都走错了,有些不好意思:“是是是,我都没注意——哎,不对呀,孟老师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方向的?”
孟娴笑了笑,“我本科和研究生都是佛罗伦的,这儿是我的母校呢。”
但可能佛罗伦校友这个身份比起万科总裁夫人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所以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这一层——或许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
小周老师惊喜了一路,她研究生是在国外,说来说去她待在佛罗伦的时间还不如这个新来的小孟老师呢。
到阶梯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大半的学生,有些嘈杂。周老师在一边调试扩音器,不多时教室里响起尖锐的调音声响,还伴随着回声。
“请同学们安静一下,”周冉对准话筒,话音未落整间大教室都静了下来,周冉拿起手里厚厚一沓花名册,“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上课前有个简单的考勤,随机抽查,点到谁谁举下手让老师看到就行。”
“韩慈。”
“孔坚。”
“文子坤……”
一个接一个地有人把手举起答到,孟娴下意识地环视一圈,然后猝不及防地在第二排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脸。
——傅信。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不等孟娴想明白,傅信的视线也悠悠地投了过来,和孟娴的在半空中撞上。孟娴是看到认识的人微微惊诧的那种,他则是漠然森冷到好像完全不认识她。
比起他哥简直不讨喜一百倍——孟娴收回了目光,也不再看过去了。
考勤结束,点到的都来了。周冉还算愉悦地打开课件开始讲课,只让孟娴坐在左侧的副讲台帮她把文件点开就可以了。
孟娴无事可做,就观察周老师讲课时的神态动作,以及什么时候该抑扬顿挫,什么时候该轻声慢语引导学生思考。
课上到一半,周老师摆摆手让底下学生自主讨论五分钟,然后走到孟娴身边耳语:
“不好意思啊孟老师,我家里来电话了,可能是急事,我得出去一下。待会儿讨论结束,您接着我刚才的继续讲吧,就按照课件上的念就可以。这里的学生来学这门选修课,也就是拿个学分凑个热闹而已。”
孟娴点头,“好,你去忙吧,这儿交给我。”
她有练习过,所以也不怎么怯场,学着周冉的样子简单做了一下自我介绍,她就开始了:
“那么老师接着刚才讲。众所周知,世界音乐的发展史中,比较脍炙人口的经典名曲如蓝色多瑙河圆舞曲、D大调卡农……”话还没说完,正前方大屏幕上的投影忽的熄灭了,连副讲台上的电脑也卡成了白屏。孟娴一顿,下意识地站起来查看投影仪。
教室里不复刚才的安静,已经隐隐弥漫起窃窃私语的声音,且有蔓延扩大的趋势。孟娴看了一圈儿,猜测是电脑和投影仪的连接出故障了,但周老师不在这儿,她也没这种经验……
正当她一筹莫展、打算硬着头皮按她在家练习时背的资料先补救一下时,傅信从位置上站起来,往讲台上踱去——少年穿白T和黑色长裤,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干净的清冷感。
孟娴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傅信手法娴熟地在电脑上敲了几个键,然后走到投影仪处后方拧动了什么,大屏幕又重新亮起来,不出几秒就显示重新连接成功。
孟娴一看,就压低了声音打算向傅信道谢——
“同学,谢谢……”你字还没说出口,对方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颇冷淡的样子。
一节课总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傍晚夕阳西斜,孟娴也临近下班。不想白霍再跑到办公室去,孟娴和他打电话约定去校门口等他。
因为是周一,大部分学生这个时间还在上下午最后一节课,所以校园里比较安静。孟娴走的那段小路更是幽僻,两边都是桦树林和灌木丛,蝉鸣声不绝于耳。
直到从前面不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几声男女做爱时独有的暧昧喘息,她脚步一顿,当机立断决定转身换条路。
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竟然又看见了傅信。
他跟踪她吗?还是只是巧合?
孟娴也懒得猜,索性走到他面前问:“你是傅信吧,还记得我吗?”
本以为对方会矢口否认,毕竟他态度摆在那里,谁知——“……你都认得我,我当然也记得你。”他面无表情的说。
哥哥喜欢了这么多年,被抛弃也执迷不悟的对象,化成灰他都记得。
“你刚才怎么会跟在我身后?”孟娴眉头微皱,直截了当地问。
傅信垂眼看她,竟反问道:“这儿是公共场所,你怎么能断定我是跟着你来的?”
孟娴听他这样说话,也不生气,看在傅岑的面子上,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好,先不说这个了。上午的事,谢谢你帮我解围。”
好像被她这样一直平静无波的反应激到了,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傅信再开口,语气里隐隐含着些嘲讽:
“我不是帮你。只是你不好过,我哥也不会好过,我是在帮我哥。”
“我跟你什么利益关系都没有,所以你用不着假惺惺地对我说好话。”他这话说的,倒好像她是个满口谎话、只会利用别人的虚伪骗子。
好吧,她的确是。
到这时候,她已经确定了,眼前这小孩儿百分百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
一连碰了几次夹枪带棒的冷钉子,孟娴没忍住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
“……傅信同学,你说话一定要这么傲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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