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施惠从沙发上起身,要进里去换衣服洗澡了。他向来听这些公事还是外事,都不会轻易发表意见,更不会丁点情绪就漏给外人知道。眼下,事故风波还没到眼前呢,他人都没会到呢,说这些太早了些。孙施惠和煦地反讥阿秋,“你也说是我奶奶了?”
某人朝房门口走几步,看阿秋一遇到点事激动得不肯去睡,干脆差使她去劳作了,“我饿了,你不困是吧,去给我下碗馄饨吧。”
阿秋气得站起来,絮絮叨叨一堆牢骚,说施惠就没经过这些家务事。你看着吧,家里多一个女人,口角官司够你受的。
要吃夜宵的人是孙施惠。
阿秋还是按双份,给他们夫妻俩都做了一碗。
汪盐从浴室里出来,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孙施惠就喊她出来吃馄饨。
她走到明间几案边,说她不饿。这个点,她不想吃了。
孙施惠拖她过来,“我都没先吃,等着你的。快点吧,都坨了。”
他再告诉汪盐,阿秋做这些夜宵的手艺,当真是外面厨子都没得比的。“你试试看。”
汪盐老大不乐意,“我能不能不吃啊,这个点吃东西,我很罪孽。”
“我赦免你。”
汪盐微微白他一眼。
孙施惠求她,求她陪他吃一点。“明明我今天也陪你了。”
汪盐这才勉强扔了毛巾,坐了下来,二人都坐在几案边的地毯上。鸡汤馄饨还是热气腾腾的,拨开上头一层油和葱花,下头的馄饨一个个晶莹透明,皮子薄得很,直接能看到里头的肉馅。
说不想吃的人,头一个喂进嘴里,就烫得心甘情愿了,因为……味道确实不错。淡却不影响汤头的滋味和馄饨的鲜香。
一口烫的东西咽下去,汪盐皱眉的程度。
洗漱后的孙施惠,短发悉数乱糟糟的,胡乱揩了下。潦草的头发下一双审视人的眼睛,“猫舌头是不是都很怕烫。”
汪盐懒得理他,她一连吃了三个,算是很给面子了。然后,把碗推过去,舀了好几个给他,“你不是饿吗,你多吃点。”
孙施惠嫌弃的嘴脸,“喂,你先吃过再舀给人,这是什么坏习惯。”
汪盐也自觉她的好意晚了,她确实慢了一拍,被孙施惠这么一噎,她干脆也没什么脸了,学着他的厚脸皮,“哦,那还给我吧。”说着,汪盐就伸过来,再要舀回头。
孙施惠由着她弄,“你最好分得清哪个是你的。”
汪盐这才汤匙一扔,她辩不过干脆摆烂,“你爱吃不吃。你吃我冰淇淋第一口,我还没说什么呢。”
“第一口很重要?”某人认真问。
“那不废话嘛,你去问问人家,有哪个男的吃女朋友第一口的。这得多宇宙直男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哦,女朋友。孙施惠面上不显,反过来怪她,“那请你下次吃完第一口再给我,像馄饨这样。”
汪盐真是为了心里隐隐的八卦魂,才按捺住了,不想和他再吵下去。她还有瓜没吃明白呢。
孙施惠嚷着饿的人,到现在没吃一口。
汪盐干脆板着脸,催他,“快吃!”
某人不为所动,他汤匙跌回碗里,饶有兴趣地回应着她的目光,“你有话跟我说?怎么眼神虎视眈眈的。”
汪盐这才悻悻收敛目光,什么叫虎视眈眈。
“孙施惠……”
“打听爷爷的事就免了。”汪盐都没开口就结束了,她被狠狠浇灭了八卦之魂。
汪盐看孙施惠一脸正经的样子,真的以为他觉得冒犯了,觉得汪盐不该问这些的。
一时羞愤,干脆闭嘴了。把碗里剩下的几颗馄饨全扒到嘴里。
然后起身回房去。
坐案几边的某人,冲她吆喝,“汪盐,你给我回来!”
结果孙施惠碗里的馄饨他一口没吃,起身回房,看着汪盐重新去刷牙洗脸,吹头发,一通睡前护肤,真真,上花轿都比她快一点。
大晚上磨洋工的汪小姐,携着一身香气躺回床上,什么言语都没有。
只安安静静侧躺着,伸手拉了黄铜床头灯的灯绳。
一直靠在床头的某人直到感官里熄掉一半光明,才真的受用那句他是越活越回去了,也自觉反省:你说你好端端地没事逗她干嘛!
汪盐也是,她从前不这样的。从前任何不服的,她一定朝他讨回来。
或怼或骂。
短短一天,她和他别扭多少回了。孙施惠怎么也想不明白。
“汪盐,你好好睡行不行,这把被子都裹走了,我怎么睡?”
他这才幽幽发难。
侧躺着人如他的愿,把被子松一截开来,依旧背朝他。
孙施惠拖他的一半来盖,却怎么也睡不着。抬眼就看到床顶上的承尘在动。于是,他伸手来掰有人回头,汪盐不肯,他执意了两回。
汪盐才扭头过来,喇喇问他,“孙施惠,你想干嘛?”
她漱口水是桔子味,身上洗漱的味道是木香调,饶是如此,孙施惠始终觉得她没洗干净她身上的香水。还有,还在。
几乎她张口质问他的同时,孙施惠翻身在上,“我不想干嘛,就是不喜欢你背对着我。”
汪盐被他这样冒失猛然地翻身压住,微微出了口气,恹恹要他下去。
这声音招惹到他了。他也跟着失分寸起来,“汪盐,你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他说她从前最有耐性听别人说事情的。怎么今天他才说了一句,她就不爽了。
“因为是你的家事啊,我确实不该打听的。”汪盐忿忿,也不肯他这样,“孙施惠,你给我下来。”
“我的家事……也是你的。”他不理会她的后半句。
也朝她俯身认罪,“你说爷爷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我能知道多少,你觉得我高兴去问吗?”孙施惠说着,来吻她的耳际,也试着衔住她。
汪盐别了下脸,被孙施惠扳正回来,他左手虎口卡着她的下巴,欺身着她,两个人的气息都难停匀。“汪盐,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松离了她的下巴,来拂她脸颊的头发,替她别到她耳后去。
早半个小时前,汪盐认真问他,他不肯说;
这个时候又逼着她问。
汪盐被他缠得实在没法子了,
“……你奶奶一定很漂亮吧……”事实他和他姑姑都长得不差。
孙施惠撑手看汪盐,言语由衷,“也许吧。但我觉得没你漂亮。”
“……琅华呢?”
“你和琅华比什么?她是长辈。”
“长辈也是女人啊。”
“我的审美我说了算,我说没你漂亮就是没。”
汪盐一直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前人死死压住她的缘故。像座山。
她一时没再说话。
孙施惠也是,盯着她不言不语,良久,才问她,“可以吗?”
有人闻弦知雅意,也作解语花。她分明听明白了他说的什么,还是佯装不知道,“什么?”
“汪盐,我要你清醒地回答我,可不可以?我不想再不明不白吃你的哑巴亏?”
孙施惠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手却伪善至极,他箍着她的腰,仿佛汪盐一句不慎,就被他绞杀在即。
呼吸像短焰一样,一簇又一簇,扑倒再跃起。
“我说不可以,你当真起开?”
无赖的人始终无赖,孙施惠随即甲方人的嘴脸,“为什么?汪盐,为什么!”
“因为我吃不消,我累也疼,可以了吧!”
第50章 家家雨(30)
去年孙开祥的身体查出了问题, 琅华就执意要带父亲去b城手术,孙施惠随即就点头了。
到底她是姑姑,也是女儿。怎么论资排辈, 作侄儿的都不该越过去。
为此,孙施惠几乎半年的战线是两城跑。
多少个晚上,他负责守夜爷爷,吃喝拉撒那种。然而, 这些年, 施惠唯一一桩心事,就是求孙开祥上汪家门求亲。其他,他别无低头。
这回, 老爷子正式在早饭桌上知会施惠,可能过几天他要接个人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桌边喝茶的施惠不置可否, 吃一块腌过的姜片,眉眼里轻微的情绪,却是朝汪盐牢骚的,“老汪的口味真怪。”他还记得上次在岳父那里,老汪要他吃姜的事。
话音将落,重新答复爷爷的话,“嗯,那就让齐阿姨帮着收拾房间吧。”想着,或许不必, “总之, 你们看着添置。”
孙施惠指派的人是齐阿姨。只字不劳作阿秋。他想到什么再补充, “我上午再跟琅华通个电话, 既然她同学在, 提前去做检查也是好的。周主任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周三周四的样子。”
孙开祥今早的进食少了一半, 半碗清粥都没吃得下去。拿揩手的消毒毛巾掩住口鼻,闷闷咳了好几声。汪盐想要去帮忙的时候,爷爷微摆手,示意无妨,也再正色朝施惠,“昨天琅华因为这事已经和我较量过了。”
较量过了,也好过一家子都知道了,孙施惠最后一个。他从来只是个被知会的人。
“这事我和当初您去b城开刀一个态度,先琅华再施惠吧。”某人口里念自己的名字,他始终不是孙金锡,他难替任何人。“您要接任何人回来,那是您自个的权利。”
到此早饭结束。孙施惠催汪盐快点吃,别迟到了。
直到二人在前院停车场那里分手,他跟汪盐抱歉,“今天你自己开车去公司应该没问题吧?”
汪盐拎着她的包,不作声地站在他面前。孙施惠丝毫不网开一面的样子,“我今天有事,晚上见。”
如果没刚才桌上那一出,汪盐真得会把他这个德性定性为非暴力不合作的渣男行为。
昨晚她认认真真说不可以。
孙施惠嚷了两声,倒也翻身回头了。没意思极地催着,关灯!睡觉!
就在汪盐心里骂他,脑子里只有这些!
孙施惠却像捕捉到她脑电波似地,于静谧里,“汪盐,我没那么下作,你不高兴的话,我一点不想勉强你。”
早饭,汪盐还吃了一碗南瓜小米粥。孙施惠一口没吃,只喝了半盏茶。桌上爷孙俩的机锋也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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