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和徐律师一样心善,我人虽老,眼睛还没瞎。”老婆婆眼中都泛起泪花,“希望老天护佑你们,今后一定要平平安安,一辈子美满幸福。”
一来二去,俞心桥对老婆婆女儿的案件也上了心。
他预约了旁听席位,开庭当天和徐彦洹一起前往法院。
徐彦洹的车刚修完回来,俞心桥上车前谨慎地打开车前盖观察一番,每个轱辘都检查一遍,上车后甚至让徐彦洹先别着急加速,先踩刹车看看灵不灵,整套操作都在诠释何谓被害妄想症。
徐彦洹让他不用这么紧张,他还不听。
“事实是的确有人想害你,怎么能不紧张?”
徐彦洹了然地“哦”一声:“你担心我。”
俞心桥正色道:“我这不是担心你,是担心坐在你车上的我自己。”
对此徐彦洹不置可否,俞心桥却从余光里瞥见他上扬的唇角。
今天俞心桥穿着休闲,卫衣外搭宽松款牛仔外套,长及脚踝的黑色直筒裤和帆布鞋衬得他腿细而长,加上不显年纪的一张脸,看着就像来法庭参观的学生。
许是也发现这一点,徐彦洹今天的目光格外爱停留在他身上,俞心桥被他看得受不了,催他道:“你们律师开庭前不是都要提前做准备吗,你还不快去?”
徐彦洹把一沓案件资料夹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抬起来,替俞心桥整了整凌乱的前襟:“闭庭后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跑。”
俞心桥无语,心说我又不是小孩,嘴上到底还是应下了。
“知道了。”俞心桥说,“加油啊,帮婆婆和她的女儿多要些损失费。”
徐彦洹看着他,眼含三分笑意,说:“好。”
这是俞心桥第一次旁听庭审。
现场气氛肃穆,台下观众也都自觉保持安静,双方都是委托人出席,偌大的法庭上只能听到法官和双方律师对话声。
俞心桥只关心结果,冗长的庭审时间被他用来欣赏原告律师。
虽然因为职业需要,徐彦洹如今几乎每天都穿正装,但是站在法庭上的他,给人的感受不同于往常。
不得不承认,徐彦洹很适合当律师。他理性冷静,且思维缜密,每一段发言都干脆利落直切重点,还能轻而易举揪住对方律师的漏洞乘胜追击,放大己方优势。
隔着人群看向徐彦洹起身发言时挺拔的站姿和沉静的侧脸,俞心桥恍然觉得这里就是他的主场,他是为正义而生。
一审判决下来,看着原告方亲友松弛的表情,俞心桥猜测这个结果应该不错。
他也放下心,在回到和徐彦洹约定的地方之前,先去了趟洗手间。
在洗手池旁遇到了刚才一起坐在观众席的两名学生模样的人。
两人应是前来观摩的法学院学生,从他们一递一句的讨论中,俞心桥确认自己的判断没错,徐彦洹确实很厉害,不由得生出一种与有荣焉之感。
不料他们聊完正事,话锋一转,开始说八卦。
“不过说起来,你知道星辰律所是谁开的吗?”
“陆梦吧,她那么有名,学法的没人不认识她。”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徐律和她是什么关系?”
“前后辈关系?”
“你可太天真了,徐彦洹可是我们法学院第一名毕业的高材生,你猜他为什么选择进一家在业内毫无名气的新律所?”
“你的意思是……”
“就这么说吧,星辰虽然名气不大,但是陆梦可在这个行当混了十来年,除了实力受到认可,手头上的人脉资源也不是闹着玩的。”
“主要是,以徐彦洹的条件,也没必要吧。”
“是没必要,凭他自己十年内也能做到行业顶尖,但是搭上陆梦的顺风车,至少缩短五年。”
“也是,难怪陆梦快四十了还不结婚。不过我听说徐彦洹是已婚的呀?”
“已婚怎么了,我有个在星辰实习的朋友,说徐彦洹和陆梦走得很近,他接的案子都是陆梦亲自给他筛选过的,要么很赚钱要么有利于提升名气,听说前阵子陆梦换房搬家他还去帮忙了,啧,你说说……”
散场后,在婆婆的盛情邀请下,徐彦洹和俞心桥又和她以及证人亲友等一起吃了晚饭。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直到这会儿,俞心桥才的空思考那人口中的“前阵子”有多前。
按照最近徐彦洹的行踪轨迹,至少是在他失忆之前。
结合失忆前俞心桥发给徐彦洹的那条“我们还是算了吧”的消息,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但也仅止于猜测。俞心桥吃一堑长一智,早已暗自发誓绝不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胡乱怀疑,况且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最是当不得真。
可是站在二十四岁的俞心桥的角度,还是会介意。
回到家,俞心桥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开发商赠送的电视背景墙,典雅却难免流于俗气的吊顶和花纹地砖,不禁想,不知道陆主任家什么样,徐彦洹亲自帮她搬的家,会不会比这里更温馨,更漂亮。
又接着想到当年他和徐彦洹闹崩的前夕,酒吧的黄姐曾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这边的服务生多半只跟有钱的人来往,而且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喜欢男人的男人。
原话是——当你尝到甜头,就该警惕对方是不是设下陷阱故意让你栽进去,好占你便宜。
所以当年那个吻就是甜头?可是无论过去和现在,徐彦洹都没从他身上占到任何便宜。
所以他买房子的钱也是从陆梦那里得来的?就算不是她直接赠予,也是帮忙牵线让他赚到的吧。
俞心桥发觉自己在生气。
并非气徐彦洹和别人扑朔迷离的关系,而是气徐彦洹宁愿占别人的便宜也不占自己的,甚至不让自己在他身上花钱。
连买苹果的钱都是徐彦洹花的,可苹果都是俞心桥在吃。
凭什么?是不是看不起我的经济实力?
“我来吧。”
正想得入神,手里的苹果和刀被徐彦洹接过去,俞心桥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郁闷地发现他连苹果都削得比自己漂亮整齐。
终是没忍住,俞心桥摆弄桌案上的盘子,有意无意地问:“我听说你们法学生毕业不包分配的,你为什么会选择进星辰?”
徐彦洹削着苹果皮,说:“熟人介绍。”
“是陆主任吗?我听邢律说,你和她很熟。”
“还行,她帮过我不少。”
“你也帮过她不少吧,我听说她搬家的时候——”
贴着果肉的刀刃顿住,徐彦洹忽然偏头看向身旁的人,弄得俞心桥顿时心虚,话没说完就收了声。
已经来不及。徐彦洹的眼神太过凌厉,极具审视意味。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徐彦洹亦不隐藏,直接发问,“或者,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话音将将落下,头顶的灯光忽地一闪,接着整个空间如同被蒙上遮光布,毫无防备地陷入黑暗。
俞心桥本就被徐彦洹问到无力招架,眼下的停电反而给他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
至少不用面对他的逼问。
然而,“铛”的一声,徐彦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紧接着手一抬,把安在料理台上方的蓄电灯给打开了。
俞心桥:“……”怪我对厨房不熟悉,没想到还有这种贴心设备。
不过那灯不算亮,小面积的一束往下方打,原本是为了切菜补光,现在光线自桌案反射,只勉强照亮两人的脸。
熟悉的场景,让俞心桥想到六年前那个暴雨的夜晚,同样的停电,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拉扯和煎熬。
彼时,生理上的痛逐渐被内心的苦涩淹没,十八岁的俞心桥试图询问刚才发生的吻的含义:“你要接受我的追求吗?”
接下来徐彦洹的沉默,让他明白自己的天真,与此同时少年人天生的傲气钻出来,自尊心驱使着他昂着下巴继续:“那么,接一次吻,要多少?”
好像这样问,就可以掩饰自己刚才的动情,还有那一瞬的信以为真。
而徐彦洹的回答,无疑将最后一点隐秘的希冀也打破。
他冷冷地说:“免费的。”
刚才那个吻,是双倍时薪的赠品,上门服务的套餐内容,它既不珍贵也不稀有,像饭店的一次性筷子,人人都可以免费拿取。
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如影随形地跟到六年后,苦涩一层一层蔓上来,俞心桥缓慢地转过身,让自己背着光,神情隐没在黑暗中。
“我为什么要吃醋?”他听见自己说,“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或许是失忆的关系,他发现自己比起六年前毫无长进,碰到这种事,还是下意识不服输地去占据上风,哪怕言不由衷。
至少,可以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卑微无力。
话已至此,俞心桥接着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帮别人搬家,是不是和当年一样,又是免费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俞心桥垂眉敛目,还是察觉到有人站到了他面前。
迎着微茫光线,露出徐彦洹坦然的、无需再隐藏的面孔。
紧接着,一条手臂自身后圈住俞心桥的腰,施力一捞,将他拢入怀中。
尽管俞心桥还是抗拒,抱到一半,他便反应过来往后撤,扬起的脸将将与徐彦洹的对上,因而发现眼下的姿势除了拥抱,更适合做另外一件事。
接吻是顺其自然发生的。
或许,之前的每一个吻,都是顺其自然,而非谁被谁强迫。
这次很轻,让俞心桥手脚蜷缩,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皮肤的温度慢慢融化的巧克力,一点一点地融入水中,变成一种微苦的流质食物。
他还是那么不争气,只要稍稍掺入一点温柔,就能轻易将他拆分化解。
俞心桥不得不承认,不是不愿意与徐彦洹亲近,而是不敢。他怕当年是自己判断错误,平白受了那么多伤,吃了那么多苦。
如果是他猜错了,那他们为什么要分开六年?
可是如果他没错,又凭什么只有他在受煎熬?
分开后,俞心桥后仰身体,靠在桌案边缘,喘息着问面前的人:“这又是我欠你的补偿吗?”
“不。”徐彦洹说,“你不欠我,你谁都不欠。”
俞心桥觉得这话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也无暇去想,他脑中混沌一片,思绪还停留在六年前的那晚。
于是径直问:“那这个吻,也是免费的吗?”
在俞心桥十八岁的预设里,答案毋庸置疑。
徐彦洹却告诉他:“不免费。”
俞心桥不敢相信地愣了片刻。转念一想,也是,徐彦洹如此精明,每次趁虚而入的亲吻,都会要走一件东西。上次要他不再怀疑,上上次要他不准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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