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劭泽前脚刚走,我也拿了自己的水壶走向茶水间,虽然只比他晚了几步,但长腿的优势让他立马消失在走廊上,奇怪的是,从茶水间走出了两个眼熟的女生,她们本来聊得正起劲,其中一个女的却在意外瞥见我以后,用手肘顶了一下另一个女的的腰,那女的只不以为意扫了我一眼。
「他直属跟我说过他单身。」那个不以为意女摇头,感觉还刻意提高了音量。
「是吗?」另一个女的一脸诧异,在和我对上视线后才后知后觉摀住嘴,「那她应该就不是。」
后面那句明显是悄悄话,但还是被我听见了,虽然我完全一头雾水。
她们走远以后,我才拐进茶水间,这时,梁劭泽却刚转开空的水壶,放上饮水机。
「我以为你已经装完了。」我在他背后嘮叨。
「还没,刚才遇到认识的人所以聊了一下。」
聊了一下?谁那么厉害能跟这座大冰山聊天啊!我暗自在心里吐槽,脑袋却灵光一闪,想起了刚才那两个女的我究竟在哪见过,原来是带着梁劭泽做专题的学姊,也应该就是梁劭泽所谓的〝认识的人〞吧。
柯南一样的我,马上就从刚才的对话里釐清了所有来龙去脉。
「欸,梁劭泽。」我突然兴起一个念头。
「嗯?」
「有没有人问过你是不是在跟我交往?」
梁劭泽转着瓶盖的手一愣,但除此之外,脸上也没有别的波澜。
「问这个干嘛?」
「因为之前有蛮多人问过我嘛,然后我也觉得我们两个看起来真的蛮像的。」我随便打哈哈。
「不是你自己想问的吗?」他脸上写着无聊。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我索性使出死缠烂打功:「谁想问的不重要啦,你就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嘛!」
沉默片刻,他才回了一个字:「嗯。」
嗯是有的意思吧?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那你自己有怀疑过我喜欢你吗?」我居然脱口而出。
因为上一秒接话接得太顺了,导致下一秒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忐忑,而且梁劭泽明明刚才盖上了瓶盖,现在却又重新打开灌了一大口水,正常人都会觉得这是个有大事要发生的前兆吧?
「有,但后来就慢慢确定了不是。」
「甚么不是?」
「你不是喜欢我。」
你不是喜欢我。
我不觉得你有那么喜欢我。
被锁在心底的回忆不小心被打翻,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说不上是失落、丢脸还是不甘心,就好像你倾注所有时间心血准备的满汉全席,被人原封不动扫进厨馀桶一样,敢情前阵子那几个失眠的夜晚都是自己懵懂无知的后果罢了。
「你又知道不是!」
「我当然知道。」梁劭泽扯了扯一边的嘴角,我不懂那意味着甚么情绪,但我成功被激怒了。
「你知道个鬼!不要讲得好像自己多了解我一样!我喜不喜欢你这件事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你们不要都自以为是地擅自否认别人的感情!」我知道自己在迁怒,把对张硕的怨气和失眠好几天的焦虑全撒在梁劭泽身上,但是当脑袋意识到时,所有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梁劭泽站在我面前,半掩的眼皮下,那双深棕色瞳孔随着我的音量放大,我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爆了甚么天大的猛料,但为了表现得从容不迫,我的双眼又马上重新聚焦,一副老神在在地静候他的下一句话。
「你不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的。」他的表情也恢復平静。
「啊?我喜欢你啊,为甚么不能讨论这个话题?」这句出乎意料的回答打乱我的节奏。
「但我……」梁劭泽抿起嘴唇,看起来欲言又止,这是他第一次看起来那么纠结。
「我不喜欢那个〝喜欢我〞的你。」
不喜欢喜欢你的我?学霸在这种时候就别卖弄文学造诣了吧。
好不容易搞清楚了这句绕口令的逻辑意义,我才察觉到自己是被拒绝了?还是他是那个叫甚么的……性单恋?
「你心里还有他,一直都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透着一丝悲伤,瞳孔里我的倒影变得模糊,甚至有点支离破碎。
「你怎么……」看着他的眼睛,胸口居然也涌起了一股悲伤的情绪,一股脑儿全堵在喉头,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看得出你每次想靠近我时,内心的迟疑、纠结、甚至抗拒,你其实很怕喜欢上别人。」
「还有你满怀期待在我身上寻找熟悉的影子,最后却落空时,眼里瞬间熄灭的火花,我也都看到了。」
我紧咬着下唇,为了阻止颤抖的手指而握拳,却榨出整个手心的冷汗。
「你一边想忘了他,却一边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但我毕竟不是他,你不能利用我来忘了他,这样你只会因为忘不了而记得更深。」他说。
「有些事不是忘不了,只是不愿忘了。」
他朝我靠近了一点,伸手挡在我的额前。
「啊啊啊—你有没有绿油精啊?」我手忙脚乱用卫生纸搓着鞋头上那片红色痕跡。
「没有。」他愣愣看着我,凝视着我的柳叶眼缓慢眨动。
「喔?原来你也会在算式结束的地方画井字号呀。」
「也?」
回忆像没办法按暂停的幻灯片,在脑中一页页隆重播放着,明明不觉得难过,可我的眼泪却掉了下来。
「等他回来以后,我相信你的答案会不一样。」梁劭泽的语气逐渐陌生,陌生到我似乎能看见一道透明的墙横在我们之间。
我从刚才到现在没有说半句话,此时我也只能用最后的倔强,苦笑着替自己找台阶。
「你想拒绝我也找个别的理由,何必那么残忍……」
何必证实我其实还喜欢着那个早已离去的人?
他没有回答,也没打算帮我擦眼泪,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住我,我却感觉这个拥抱毫无温度。
「对不起。」他低哑的声音在我耳畔回响。
对不起。
我也在心里说着。
对不起,我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如果我们都看破不说破,是不是就能一直假装不知道?
对不起,我一直在伤害你却浑然不知,因为你总是用最温柔的眼神包裹我所有任性妄为,让我忘记了你也会受伤。
他转身的那一刻,我听见心中震耳欲聋的吶喊,却没有力气伸手抓住些甚么,又或是伸出手了,却甚么也抓不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为谁而哭。
原来有些人,上一秒还能笑着面对他,下一秒却只能哭着目送他的背影。
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他。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梦见我奋力奔跑在无垠的草原里,依然追不到那个人,依然在同样的地方倒下,只是这一次,在我扑进整片青绿色的柔软之前,那个人回头看了我,就只是远远地看着,然而,在他转身的剎那,天空又亮了,从云层后鑽出的一道刺眼阳光就这么蛮横洒下,我忍不住紧闭双眼,艰难撑起上半身,等再次睁眼时那个人却已经消失,一隻骨节分明的手在这时伸到我面前,抬眼一看,他嘴边掛着酒窝,薄唇后藏着一颗小虎牙。
接着我就醒了,用食指一触,眼角有点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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