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红军心中的那块大石落地,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听你的意思,对虎平涛的整体感官很不错?”
“这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真正的人才。我建议组织上对他启动考察程序,破格提拔。”刘光北加重了语气。
冉红军笑道:“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其实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不过这种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先办案子,再谈其它。你要相信组织,我们从不忽视任何人的工作成绩,该有的都会有。”
刘光北在电话那端也笑了:“谢谢冉厅。”
冉红军意味深长地说:“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
第二天下午,巡逻队和边防部队一起,完成了押运任务。
州上派来的协查人员昨天夜里已经赶到,医疗组对所有涉案人员进行了初步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主要是疫病和健康状况),交由协查组负责管理。
糯康等主犯直接押往地州看守所,展开进一步审理。
岩文康的尸体已经从草坑里挖出,交由边境派出所和地方村寨处理。
所有越境的女人转交给边境派出所,等待身份核实后再做安排。
整个边检站都在忙碌,除了日常检审工作,还要负责毒品入库与对偷渡者的初审。
虎平涛从回来后就没休息过。
张青保则不然,他卸了装备,就大咧咧地吹着口哨直接去洗澡。
倒不是说张青保故意偷懒,而是初审这种事情他实在没法插手,也做不了这份工作。
三十多个缅国人,二十多个安南人,两种语言他都不会。
其实张青保会说泰语,尤其是“撒瓦地卡”,说得很顺嘴,经常开玩笑“刷我的卡”。
他还会说日语:哟西、纳尼、太巴壳、一库、雅蠛蝶……
英语就不介绍了,他会的更多。毕竟随便看场国外影片都能现场教学,尤其是片子里的黑鬼,张口就是“泄特”。
边检站有专门的缅语翻译,却远不如虎平涛这么熟练。
下午,站长刘光北和副站长王栋走进审讯室,给虎平涛等人送来盒饭。
看着他低头大口扒着饭餐,刘光北颇有些心疼地说:“慢点吃,不够还有。”
虎平涛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旁边的记录员和审讯员也端着饭盒笑了。
“站长,您是不知道,虎队长的缅国话说得棒极了。口音地道,甚至还能说缅国地方上的土话。”
“中午的时候,翻译来过一次,后来就干脆不来了。我四点钟的时候去了别的审讯室转了一圈,他们的进度比我们慢多了。都是问一句翻一句,哪像我们这边,虎队长问了就直接用汉语说着让我记录,这效率比他们快了好几倍。”
站上有四个缅语翻译,都是在编警察。
缅语是小语种,平时只是在检查的时候,说上几句日常用语。没有使用环境,自然谈不上熟练运用。如果不是虎平涛之前的任务安排,在山里跟着“北方治安军”待了一年多,他也缅语也跟初学者差不多。
王栋看着差不多已经吃完的虎平涛,笑道:“爱拼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要不这样吧,把后面的待审偷渡者分一下,总共五个审讯组,平均一下,速度也能快点儿,大家都能早点儿休息。”
记录员张口叫了起来:“王站,不是我们不愿意分,而是实在分不了啊!”
刘光北在旁边听了觉得挺有意思,好奇地问:“为什么?”
记录员放下筷子,从旁边桌上拿起厚厚一摞文件:“四点半的时候我们就分过一次了,现在剩下的全是安南人。咱们站上只有两个人会安南语,再怎么分也快不了。”
闻言,王栋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刘光北睁大了眼睛,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发问:“小虎,你还会安南语?”
虎平涛谦虚地笑笑:“会一点儿。”
这时,张青保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很大的搪瓷缸,里面装满了削过皮且切成大块的芒果。
“什么叫会一点儿?就你这水平,可以到学校里当安南语专业老师了。”
他把水果缸子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对刘光北说:“刘站,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这小子跟我在一起,就已经对那些安南女人问了个七七八八。”
刘光北压制住内心的惊讶,笑道:“一个个带出来问?”
“肯定的啊,这是规矩。”张青保回答的很认真:“小虎这家伙,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反正我在旁边是一句话也听不懂。”
王栋在旁边思索着微微点头:“我想起来了,虎平涛刚来的时候,我看过他的档案。在个人特长栏目里,说是他会多种语言。除了安南语,还有英语和法语。”
刘光北心中的惊讶更甚,他注视着虎平涛:“照这么说,小虎你是后来才学会的缅语……等等,你该不是来我们边检站以后才学的吧?”
之前的任务是绝密。虎平涛随和地笑道:“以前就会一点儿,来到站上又学了一部分。”
“站长您看见了没有,这家伙一点儿也不谦虚。”张青保故意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承认了是来到咱们西洛以后才学的缅国话,而且现学现用……虎哥,虎大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厉害,好歹给兄弟们留条活路啊!”
张青保平时就喜欢开玩笑,他变相夸奖虎平涛,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得笑起来。
刘光北看着虎平涛,目光很强烈又透着关心。看着他和另外两名警员吃完了盒饭,又把张青保送来的芒果瓜分一空,刘光北笑道:“行了,你们抓紧时间把剩下的人尽快过一遍,明天就要给地州和省厅方面做材料转移。不打扰你们了,早点儿弄完早点儿休息。”
王栋跟着刘光北走出审讯室,认真地说:“老刘,我有个想法。”
刘光北笑了一下:“巧了,我也有个想法。”
彼此都是熟人,又是多年的同事,王栋对刘光北的心思拿捏透彻,不由得大笑起来:“估计我和你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刘光北饶有兴趣地问:“关于虎平涛?”
王栋坦言:“咱们边检站对语言人才的需求很强烈,尤其是缅语、安南语、暹罗语和简朴寨语。上面分下来的年轻人大多只会英语,小语种方面就抓瞎。虽然省厅和州委也安排过几次小语种培训班,却没什么效果。既然虎平涛在这方面有优势,不如咱们自己搞个短期速成培训,让他牵头,就教缅语和安南语。”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刘光北的声音夹杂着赞同成分:“回头我跟小虎谈谈,时间就安排在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要是觉得时间太长,那就一个半钟头也行。以后给他安排上午和上半夜的班,腾出时间搞教学。”
王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老刘,我发现你这心挺大的。怎么,都快退休了,还想在最后这两年辉煌一下?”
这话说的刘光北心里一阵舒畅,他仰头笑了起来:“做人就得有追求。西南边境线那么长,光咱们这个方向,大大小小的边检站就有好几十个。公安系统每年评先评优,咱们得争上游,拔头筹。往大了说,是守护国门不放流毒进来;往小了说,只要工作干得好,争先创优,就少不了绩效和年度奖金。有奖励大伙儿才有干劲儿,做起事来也信心十足。”
“没有条件咱们就创造条件。与其每年都张着嘴跟上面要小语种人才,不如咱们自己培养。虎平涛是现成的缅语教师,其它站点打着灯笼都难找。咱们得把他好好利用起来啊!”
王栋摸着下巴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就跟黄世仁压榨长工似的?”
“随你怎么想,压榨就压榨吧!”刘光北豪气十足地挥了下手:“定个小目标:虎平涛必须在半年内给我培养出十个精通缅语和安南语的人。明年省内边检站综合考评,我们必须在这个项目上拿第一!”
……
雷跃又来了。
刚见到虎平涛,他就张口埋怨:“你小子尽给我找麻烦。上次那个案子还没完,现在又给我弄了一大堆事情。你看看,又是大规模越境,又是偷渡者运毒。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你的,所以现在专门给你擦屁股。”
虎平涛一听顿时乐了:“雷哥你这就过分了啊!这怎么说是擦屁股呢?明明是我给你白送功劳好不好。”
雷跃慢条斯理地说:“你挺能耐的啊!你说你巡逻就巡逻吧,非要别出心裁抓什么越境集团,还搞出那么大的阵仗。现在不光是省厅,就连公安部都惊动了。”
虎平涛知道雷跃在开玩笑。
从前天到昨天,与糯康和其他越境人员的接触和审讯过程中,他已经梳理出很多线索和重要信息。尤其是糯康手下的一个团伙成员供认:他们在东部沿海地区杀过人,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而是很多。
“雷哥,这案子得尽快查。”他的声音有些严肃:“我整理了一些材料,回头给你。”
雷跃目光微动,他对此非常敏感:“你发现什么了?”
“糯康这个人很不简单。”虎平涛认真地说:“昨天晚上在抓捕现场的时候,我下半夜跟他谈了一次。起初他很抗拒,后来态度有所变化,提供给了一些情况。”
“东部沿海的犯罪集团无论规模还是实力,都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根据糯康等人的供述,他们只是整个犯罪链的其中一个环节,也就是负责接应从境外偷渡过来的女人,在五号地区集结,进入内地,集体运往东部沿海。”
“这些入境者成分很杂。缅国人、安南人、简朴寨人,甚至还有阿福含和中亚地区小国家的人。都是女性,没有男的。当地黑帮故意散布消息,说是来咱们这边打工,收入超过当地工资好几倍。还有就是地下黑婚介,承诺包介绍咱们这边的男人,只要缴纳相当于两万块人民1币的介绍费,就能以合法身份嫁过来。”
雷跃听得眼睛都直了:“不会吧!以前我接触过跨国婚介诈骗的案子,没这么夸张啊!再说了,正常情况都是把我们这边的女人往外面骗,很少从外面骗进来的。”
“你那是老黄历了。”虎平涛笑道:“咱们国家这些年发展很快,当然你要说是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比,那肯定还有差距。可是与我们接壤的这些邻国感受就很深。就说安南吧,自卫还击战以后,陆陆续续一直都有那边的女人嫁过来,无论非法还是合法,“安南新娘”已经成为区域化人口流动的概念。还有缅国和简朴寨,已经其它的中亚小国,它们经济上不去,国力贫弱,政党林立,经常搞政变,也就谈不上什么国民福利。尤其是教育这块儿,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种情况持续几十年了。当地很多人都是赤贫,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见识?穷人也得想法子活啊!在当地找不到活路,只能往外面走。”
“男的也就罢了,卖力气也能混口饭吃。”
“女的不一样,找个好男人嫁了在她们看来是最佳选择。在这种时候,骗子故意欺哄她们,说是来咱们这边能找到未来和希望,有几个人能拒绝诱惑?”
第一百五六节 边境现状
雷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虎平涛继续道:“这些女人没文化没见识,她们的父母也一样。饿得半死的时候,别人在你面前摆上一个白面馒头,别说是让你跪下去磕头,就算开出让你吃饱了做牛做马的苛刻要求,你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
“那些偷渡的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倾家荡产缴够了钱,由境外黑帮组织起来集体越境,同时还要夹带大量毒品……算下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雷跃的思维状态非常活跃,他压低声音问:“小虎,你的意思是,咱们在边防巡逻这块有漏洞?”
虎平涛苦笑道:“这还用说吗?可现状如此,我们不可能做到整条边境线绝对封禁,世界上任何国家都做不到这一点。”
雷跃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往嘴里塞了一支,叹了口气:“西南边境很多地方没办法修路,尤其是山里,几乎所有巡逻路段都得步行。”
虎平涛往前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人在监视我们。”
很简单的一句话,雷跃瞬间动容:“间谍?”
虎平涛摇摇头:“不是来自国外的间谍,而是东部沿海犯罪集团的人。糯康交代:他们盯着西洛边检站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沉形成长期稳定的流动监控。有来自国内的人,还有经常通过边检站关口进出的人,他们重点关注边检站每天的值班人员,然后根据各种细节,判断巡逻队的外出时间。”
雷跃顿时毛骨悚然,叼在嘴里的烟差点儿滑落:“不是吧,他们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毒品和越境生意利润很大,里里外外安排几个人手对他们来说很简单。”虎平涛详细解释:“他们收买附近的边民,上山采药和拣菌子的时候,顺便观察巡逻队的行进路线和来回时间。”
“等等!”雷跃打断了他的话,疑惑地问:“巡逻时间和路线不是机密吗?边民怎么可能知道?”
虎平涛咂了咂嘴:“以前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来了边检站才知道,边民上山这事还真是没法禁止。人家也得生活,采药拣菌之类的活动也合法合规。他们在山里待久了,对这里的一切甚至比我们还要熟悉。就说查看脚印痕迹这事儿吧,很多边民以前是打猎出身,看兽路和爪印,真正是经验丰富,甚至比警官学院的专业老师强多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是为了钱,有些人是不懂法。”
雷跃皱起眉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边境上的村寨迁往内地?”
虎平涛神色冷峻:“你都说了这里是边境。最近的县城距离西洛边检站有上百公里。这儿到处都是山,人迹罕至。如果没有附近的那几个村寨,就只有边检站这孤零零的一个关口。”
“虽然有界碑,但国境线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人”来维持。就说西洛吧,关口两端都是边境线,如果对面的缅国人在附近建村设寨,不用多,一百人,甚至几十个人的小型居住点,时间长了边境线就会模糊化。因为他们的人住在这儿,形成了固定的区域。界碑是个死东西,就算每百米设置一个,勘界的时候人家也有充分的理由反对,以“我们的人住在这儿,这里就是国境”提出反对。”
“一百米能设置一座界碑吗?当然不行。那样做花费太大,也不现实。所以边境上最好有人常年居住,这样才能稳定并确保国境线的恒定。雷哥你别看边检站旁边的这两个寨子不起眼,它们的存在很重要。为了让当地老百姓安安心心住下去,国家每个月还给他们发边民补贴,在生活和工作上也给予照顾。”
雷跃对此深有体会:“这倒是。就说前段时间的中印边界纠纷吧!该死的阿三死咬着一定要以麦克马1洪线为界。我们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种无理要求。阿三就把边界偷偷摸摸往咱们这边挪。每次多则几十米,少则几米,我们的边防部队每次把阿三打回去,都要重勘边界。阿三知道我们不会开火,回去舔完伤口又来……尼玛的,就这样不断反复,真正是把人给恶心死。”
虎平涛对此很是赞同:“是啊!要是西北边境上有足够数量的自然村,情况就好得多。那边都是无人区,如果没有原始勘察记录,就算阿三偷偷挪进来一些,谁也不会知道实际情况,所以现在只能驻军的方式强化国界概念。”
雷跃叹了口气:“西洛边检站旁边的这几个寨子,看来很有必要长期存在。”
站久了,腿脚酸麻。虎平涛活动了一下双脚,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被茂密植物覆盖的大山,认真地说:“前段时间地州上派人下来搞扶贫,我跟着去了几天。沿着公路往东南方向走,那边还有几个位置比这儿偏僻的寨子。很小,一个寨子就二、三十户人。”
“那地方是真穷!人均耕地面积少,旁边就是原始森林,经常有山猫蹿出来,叼走农户家里的鸡鸭。蛇也多,每年都有大人和孩子被咬,真正是穷山恶水……我对那边的情况不太了解,刘光北站长在西洛待了很多年。当时我就问他: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居住,既然是扶贫,上面也有拨款,为什么不能像其它地方那样,把这些村寨整体搬迁到平原和内地?别说是每户了,就算每人给一套房子,扶贫费用也没那么高,效果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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