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不大,面积十平方左右。城中村自建的老房子,单独隔出一部分作为独立卫生间的那种,狭窄又逼仄,只能勉强放下一张床,一套桌椅,几乎没有活动空间的那种。
单文飞送外卖,每天要很晚才能回来。陈晓红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她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安静地坐在虎平涛和邢乐对面。
“这房子是租的。”年轻女孩有些羞涩:“我和文飞的文化程度不高。他送外卖,我在超市里工作。要结婚就得有房子,总之……尽量攒钱吧!”
虎平涛环视周围,饶有兴趣地问:“你是本地人,为什么不回家里住?那样的话,可以省下租房的费用。”
陈晓红羞涩地抬手顺了一下耳边的长发,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妈不喜欢文飞,不准我和他在一起。”
虎平涛明悟地点点头:“因为他是外地的?”
陈晓红低低“嗯”了一声:“我妈一直给我介绍男朋友,可那些人我不喜欢。文飞是从村子里出来的,我妈嫌他没钱,给不了彩礼。”
邢乐在旁边打抱不平:“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彩礼?”
陈晓红低着头,脸色有些微红:“我妈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养我这么多年,没有彩礼,就永远不答应我的婚事。”
邢乐正义感爆棚,气鼓鼓的连声快语:“你可以去街道办和社区寻求帮助,还可以找你户口所在地的妇联。干涉自由婚姻,这是违法的!”
陈晓红恬静地笑笑:“其实我妈就是嘴上说说,所以我搬出来,让她冷静一段时间。我和文飞这些年攒了一笔钱,也看好了房子,等买下来以后再回去,到时候她消了气……吵吵闹闹没必要,家和万事兴嘛!”
邢乐皱起眉头:“可问题是……”
虎平涛抬手推了她一下,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陈说的没错,各自有处理方法,妇联只是其中之一,你要尊重人家的选择。”
说着,他面向陈晓红,转换话题:“小陈,我们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听完虎平涛的来意,陈晓红思考了几秒钟,认真地说:“文飞应该不认识那个叫做白月萍的女人。”
她的语气非常肯定,虎平涛眯起了眼睛,问:“为什么?”
“我很了解文飞,他不会瞒着我在外面做事。”陈晓红道:“我和他从认识到相处,快三年了。他虽然没上过什么学,但为人方面还是不错的。他在省城没有亲戚,朋友也仅限于跟他层次差不多的那种类型。省委党校的老师……呵呵,这个社会层次实在太高了。”
“文飞经常开玩笑说,他知道很多大人物住在哪儿。这不奇怪,因为每天送外面都有可能接触到这些人。比如一些高档豪华小区,省里和市里的公务员小区,各种社会名流……以前上学的时候看港片,有钱人都带着保镖,从不与外面的人接触。现在才知道,他们一样要吃喝拉撒,要过日子。别说是文飞了,就连我在超市做收银员,也经常见到很多名人来购物。”
“又一次文飞去南边送外卖,到了地方,客人开门收货,他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名气很大女主持人。小时候我们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她,现在大家都玩手机,对她也就不那么带感。文飞回来以后跟我说起这事,他很感慨,说当年在电视上看那个女主持人,那么漂亮,那么年轻,现在已经变成了中年妇女,还卸了妆,根本就是两个人。”
虎平涛微笑着在笔记本上做记录,仿佛不经意地说:“呵呵,你刚才说与单文飞感情很好,我还不太相信……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
“他在外面没有女人。”陈晓红的声音很柔和:“其实一个男人对自己好不好,从他平时做事与回家后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
邢乐这个未婚女青年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陈晓红面带微笑,充满自信与幸福的那种:“因为要买房,所以文飞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我保管。干外卖这行,多劳多得,不劳不得。送一单就有一单的收入,只要踏实肯干,愿意吃苦,就能月入过万。”
邢乐对此表示怀疑:“真有这么高?我这个公务员一个月也才六、七千啊!”
陈晓红点点头:“这个还真有。就说上个月吧!文飞交给我的工资是一万零三百多块钱。如果赶上过年过节,他的收入还会比这个数字更高。”
说到这里,陈晓红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然后松开:“这个月就没那么多了。我听他说,省委党校那边出事了,你们把他带到公安局了解情况。他这几天上班一直没有精神,也耽误了很多时间……”
邢乐正色道:“有人投毒,我们就必须查案。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虎平涛注视着陈晓红,认真地问:“你怎么知道单文飞不会背着你在外面做事?”
陈晓红坦言:“你没送过外卖……干这行每天都在路上跑,风里来雨里去的,几乎没有一分钟休息。文飞只是初中毕业,除了送外卖,他找不到更合适,也更好的工作。在建筑工地干一个月,几千块是有的,可那个除了要体力,还得有关系。超市的工作收入一般,他也不喜欢。送外卖虽然辛苦,可是干多干少全凭个人,能拿多少钱是看得见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和休息,其余的时间他都在路上,还得不停的抢单,只有这样才能拿到每月过万的收入。如果文飞当月交给我的工资低于八千,他的状态就肯定有问题。不是公司,就是他个人。更重要的是,前者出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小,几乎为零。”
第二百一五节 感情
看着满面自信的陈晓红,虎平涛淡淡地笑了。
这个女人很有意思,单文飞也很有意思……当然,这绝不是调侃,他们努力生活,简单快乐,对阳光和未来充满希望。
邢乐惊讶地说:“你可真厉害,连这个都能算计得一清二楚。”
对粗线条女警的这番言论,虎平涛只能好气又好笑地连连摇头:“你这话就错了。这可不是算计。小陈之前就说过要买房。现在的房价那么高,就他们俩的收入,还不能得到家里的支持,如果不精打细算,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
“再说了,对时间的安排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小陈和小单还没结婚,但住在一起,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看得出来,单文飞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是想要一个安定的家,所以他每天拼命挣钱。小陈这边也不错,如果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那种女人,单文飞也不会心甘情愿把每个月的工资主动交给她掌管。”
“这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谈话到此结束。
……
出了门,上了车,邢乐看着坐在旁边副驾驶位置上的虎平涛,神情比之前舒缓了许多,望向他的目光也颇为柔和,透出深深的好奇。
“虎……虎哥,你怎么只跟陈晓红谈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走了?”
邢乐觉得这次谈话远不如白天对其他人那么详细。
“因为从陈晓红这里找不到线索,单文飞也撇清了他与白月萍之间的关系。”虎平涛按着车窗开启键,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清冷夜风:“陈晓红是个精明的女人,她说的这些话虽然平淡无奇,却为单文飞提供了足够的清白旁证。”
邢乐双手握着方向盘,没有发动引擎。她疑惑地问:“局里昨天晚上与陈晓红取得联系,通知她今天约谈。这其中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和单文飞会不会提前串供?”
虎平涛点了下头:“串供是肯定的,毕竟是未婚夫妻。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把单文飞当做嫌疑人,所以无论他和陈晓红之间是的关系亲密与否,对这个案子的调查没有太大影响。”
“为什么?”邢乐心头的疑问更深了:“你怎么确定单文飞没有作案嫌疑?”
“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虎平涛笑道:“陈晓红的说法也证实了这一点。她的着眼点与我不同,看重的是收入,也就是单文飞每个月交给她的工资。送外卖的确可以收入过万,可是高收入对应的也是高付出。如果不熟悉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如果不争分夺秒,别说收入过万了,就连维持生计都成问题。”
“还记得半年前的一则新闻吗?帝都的一个处长为了体验生活,当了一名外卖员。一天下来,只送了不到十个单子,连当天的饭钱都不够。”
“陈晓红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只要给外卖公司打个电话就清楚。单文飞每个月的收入电脑里都有记录,调出来一看就知道,谁都没法作假。”
“所以单文飞在外面没有女人,他与白月萍之间也没有交集。”
“别愣着,开车吧,现在去曹立军那儿。”
……
植研小区在南郊。这里的房子规格统一,均为六层的电梯房,是多年前单位与职工共同出资,与开发商协建的住宅。
这种房子有两个最大的特点:一是购买价位低,一是居住面积大。
曹立军之前已经接到电话,知道警察局的人要过来。他早早在家里等着,将虎平涛与邢乐迎进来,然后吩咐保姆杨芳送上茶水。
虎平涛粗略看了下房子,面积大约在一百二十平左右。曹立军和白月萍没有孩子,夫妻俩住着很空,甚至有种鬼屋的感觉。
曹立军带着虎平涛四下里看了看。他按下壁灯:“这是书房,也是我平时工作的地方。”
书房很大,组合书柜靠墙摆放。正中是电脑桌,朝南的位置有一块简易黑板,侧面有一个绘图桌,置物槽里散落着铅笔、圆规和三角板,还有其它的常用量具。
柜子里的书大多与植物相关,也有厚重的历史典籍————《资治通鉴》《万历十三年》《中国通史》
朝东的立柜里有很多植物标本,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地板很干净,书桌上也一尘不染。
虎平涛不禁笑道:“曹老师,你这家务打扫得很不错啊!”
曹立军莞尔:“都是芳姐的功劳。我一个大男人,不会搞这些。”
虎平涛敏锐地抓住这句话,问:“这么说,你从不做家务?”
“也不是不做,只是很少做。”曹立军解释:“以前做的多,后来单位上忙,做的就少。月萍结婚前在她家里娇生惯养,偶尔做几次饭,平时都是我洗碗……没办法,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虎平涛心中一阵好笑————这夫妻俩的矛盾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这种时候了,曹立军仍然不失时机在外人面前对白月萍进行攻扞。
这也证明了曹立军对白月萍意见很大,根本不是那天晚上在医院庭院里说的那般宽容。
“这是卧室。”曹立军带着虎平涛和邢乐来到主卧:“我和月萍分居很多年了,平时不睡在一起,我把这个房间让给她。”
很大的一间房子,床和卧具都颇有格调。
“这间是我的。”曹立军带着他们走进次卧:“这里小一些,但也够了。”
接下来是另一间:“这里原本是储藏室。后来我把那些没用的东西该扔的扔,该卖的卖,空出来以后就给芳姐住。这家里总得有人收拾,否则生活很成问题。”
保姆杨芳年龄看似与曹立军相仿。她颇为肥胖,目测体重超过八十公斤,穿着一套浅粉色家居服,人看起来很干净,脸上一直带着笑。
虎平涛主动伸出右手:“你好。”
杨芳显然没想到虎平涛会主动与自己握手,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足足过了两秒钟才握住,很不好意思地笑着回应:“你好,你好。”
简单的打过招呼,虎平涛和邢乐来到客厅,与曹立军面对面坐下。
“你平时早上几点钟起床?几点出发去单位?”
“这小区的管理怎么样?”
“这是什么时候建的房子?请给我看下房产证。”
“你哪年学的车,驾龄多久了?”
“芳姐……呵呵,我也跟着这样叫你吧!曹老师平时都爱吃什么菜?这个你才有发言权。”
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提了一大堆,林林总总有十几个。
邢乐在旁边负责记录。早上陪着虎平涛从局里出来的时候,她压根儿没想过要帮着记录。然而之前在陈晓红那里的听闻,令她大受启发,眼前豁然开朗,对虎平涛也顺带着改变了看法,所以现在主动开始做记录。
她心中同时产生了疑惑。
虎平涛提的这些问题与案件无关。感觉就是普通的聊家常,甚至与案件本身毫无关联的保姆杨芳,也成为了他的问题对象。
曹立军的回答很刻板,符合他搞研究的学者人设。
保姆杨芳就开朗得多。
“曹老师喜欢吃猪头肉,而且喜欢吃菜市场往东数过来第六间铺子,做卤味的那家。还有卤口条和卤肠子,曹老师隔三差五都会买回来下饭。我也试着给他在家里卤过几次,可曹老师说我做的没那家做的好。”
虎平涛似乎是此道中人,听得频频点头:“卤猪头肉我也喜欢,尤其是夹着烧饼一块儿吃,味道真的很不错。”
说到喜欢的食物,曹立军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改天我请你尝尝。”
他随即神情变得暗淡下来,叹了口气:“可是月萍不喜欢这个。她很反感我吃猪头肉,尤其是卤肠子,说是……很臭。”
虎平涛劝道:“这很正常。很多女的都不喜欢猪肠做的菜……味儿重。”
气氛有些冷场,保姆杨芳适时地插进话来:“这事儿我知道。白老师……要我说,白老师对曹老师有些过分了。上次我买了卤肠子,刚进家就被白老师看见,直接抢过去扔垃圾桶。后来曹老师就自己去卤味馆买了带回来。因为是他买的,白老师就不敢抢也不敢扔,可她不让菜上桌,还叫曹老师自己去厨房里吃。”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还有这种事?”
曹立军的神情有些尴尬:“……我喜欢的,月萍不喜欢。我只能在厨房里吃,或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后来我们分居,也就懒得在家里做饭,有时候图方便,我就带着芳姐一起,在小区后面,菜市场旁边的馆子里吃,顺带着买点儿卤味。”
虎平涛同情地点点头:“其实我觉得吧!既然都这样了,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该离婚就离婚,分开了对大家都好。”
邢乐怔住了。
她偷眼望向虎平涛,发现他也转向自己,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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