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文道:“我说这不可能。现在考驾照比以前管得严,无照上路一旦被抓住,所有人都得连带着进去。于是我一直没答应她,后来她看我态度很坚决,就没再提了。”
虎平涛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那天你没有参加郊游?”
“我很害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博文已经没什么可隐瞒的。他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轻松,说话节奏和语气也正常了许多:“张雅翠一直缠着我,不是找我要钱,就是要我帮她做事。”
陆晓旭对这话表示怀疑:“这些理由似乎说不过去吧?”
李博文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也能看出他身体里正酝酿着愤怒火焰:“你们不明白……我喜欢的人是姚新秋,一直都是这样。新秋和张雅翠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和张雅翠的关系也很近。尤其上了中学以后,我们经常约在一起吃饭、逛街。新秋比张雅翠大几个月,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我以前也觉得张雅翠活泼可爱,从未想过其它。”
陆晓旭讽刺道:“可你们还是睡在一块儿了。”
“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李博文双手用力揪着头发,发出不甘且沮丧的哭泣,后悔和忏悔的声音同时从他口中发出:“我和新秋处了好几年,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该有的也都有了。说实话,新秋身边没有别的男人。她也认定了以后肯定要和我结婚。正因为这样,我对她产生了一些厌倦,也可以说是审美疲劳。”
陆晓旭冷冷地看着他:“所以面对张雅翠的诱惑,你没有拒绝,甚至应该可以说是非常主动。”
李博文的声音越发低沉:“我知道她不干净。张雅翠很早以前就在外面混了。那天晚上我就发现她不是初女,她当时说“不需要你负责,我只是很喜欢你,很眼馋姚新秋,想要得到你”。我信以为真,没想到她趁我不注意,用手机偷拍了我的照片,用这个要挟,让我离开姚新秋,转而选择她。”
“我压根儿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像她那种女人,睡了也就睡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最初那几天我还是有顾虑的,毕竟她手里有我的照片,如果被新秋和我的家人看到,情况肯定会变得更糟。不过我对新秋还是挺了解的,她属于那种只要多说说好话,态度好点儿就能哄过来的女孩。只要不被她妈妈看到那些照片,事情还可以挽回。”
“所以我没敢违背张雅翠的意思,老老实实给了她一些钱。谁知她的胃口越来越大,简直是个无底洞。照这样下去,就算把我自己卖了也无法满足她的要求……思来想去,我决定跟她摊牌。”
“那天晚上我约了她出来,原本想好好谈,大家好聚好散,大不了我再给她一笔钱。哪怕是借高利贷我也会给她。可她的态度很坚决,说无论如何都要我做她男朋友,而且毕业就结婚……这不开玩笑嘛,我根本看不上她,总不可能睡过一次就要永远保持那种关系。”
“张雅翠无论哪个方面都比不过姚新秋,人也长得一般。结婚……这种事情想想都不可能。”
“我当时被她纠缠得越来越烦,就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张雅翠什么都没说,转身跑了。”
“第二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人堵住。他们揍了我一顿,后来张雅翠出现了,她告诉我,要分手也可以,但必须给她一笔分手费。”
陆晓旭微微点头,这些事情都很合理:“她要多少钱?”
“五十万。”李博文在喘息,他面色发红,张着嘴,仿佛缺少氧气几近憋死的鱼:“我……我哪儿有这么多钱啊!”
虎平涛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认真地问:“后来呢?”
李博文将整个头部埋在双手合拢的臂弯中间,发出低沉的哭泣:“我实在是没办法,就求她能不能少要点儿。她却告诉我,必须在限定时间……也就是两个星期之内把钱给她。否则就把照片和化验单公开,让所有人知道我的真面目。”
“我被吓坏了,一个劲儿的求她。”
“她根本不理,跟那些人转身离开。”
“我算是看清楚了,张雅翠就算不是大家的女人,也是大哥的女人。我真后悔当初瞎了眼,跟她这种人发生关系,还被她抓住把柄。”
“我东拼西凑弄,又以各种借口从我爸妈那里骗了些钱,好不容易凑了十六万给她。张雅翠问了剩下的钱什么时候给……我那几天精神憔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精神。人嘛,多多少少都有点儿脾气,被她催促着,我也火了。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反正我已经没钱了。你要是愿意,就等我缓缓,反正以我的家底,三十几万也拿得出来。可如果事情闹开,被我父母知道,那就一分钱也不会给你,说不定还会报警,告你讹诈,让你把现在这十几万一分不剩的全部吐出来。”
“张雅翠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没骗她,可能也觉得我已经到了被压榨的底线,再刺激下去只会对她不利,所以就没继续找我要钱。”
“后来,她说要我帮他做事,就是让老师和同学选择小凤山作为郊游目的地。张雅翠说了,只要把这事儿办成,那三十多万就一笔勾销。”
“我答应帮她办了。可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为什么?以我对张雅翠的了解,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女人。我以前去过小凤山,那边虽说风景不错,却很偏僻。只有几间小木屋,还有一些临时设置的土灶,便于游客烧烤。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很害怕,本能的想要离她远点儿,所以在郊游之前我就去了一趟医院,开了一份发烧证明。”
陆晓旭皱起眉头问:“你花钱买通了医生,给你开了假证明?”
李博文摇摇头,他的神情有些茫然:“我提前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茶馆,喝了很多茶……温度很高,很烫的那种。我提前做了预约,进去以后先量体温,然后我跟医生说学校还有课,必须赶着回去,就不做其它检查了。医生根据体温测度开了证明。”
虎平涛不禁笑了:“没看出来,你还会这一手。”
单凭体温检测,很容易造成病理误判。现在医院检查大多需要血检,尤其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常见病,很少通过体温进行判断。
说起来,李博文也是精明人,只是没走对路子。
思考片刻,虎平涛认真地问:“你和张雅翠接触比较多。还是通过你的角度说说自己的看法吧!你觉得……张雅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博文惶恐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虎平涛抬起手,做了个安慰的动作:“别紧张。我的意思是,无论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从你的角度来分析问题————她为什么要把郊游目的地选在小凤山?”
李博文想了很久,缓缓地说:“我不确定……我也是猜的……会不会是张雅翠想要对付姚新秋,所以选择小凤山?”
虎平涛疑惑地问:“对付姚新秋?怎么对付?”
李博文显得很苦恼:“我真的不知道……都说了我是猜的。张雅翠跟道上的人很熟,她又一门心思的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事情到了这里,再次陷入僵局。
从李博文嘴里挖出的这些线索与车祸案的确有关联。但无论虎平涛还是陆晓旭都不明白,张雅翠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最好,也是最直接的处理方式,就是抓住张雅翠,一问便知。
可她偏偏死了。
两人相互对视,虎平涛对陆晓旭低声道:“暂时就这样吧!”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侧身对记录员吩咐几句,起身离开审讯室。
……
回到接待室,陆晓旭叹了口气,眉头绞在一起:“我怎么感觉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虎平涛边思考边说:“李博文应该不是凶手,也没有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理由。”
陆晓旭问:“你就这么肯定?”
虎平涛回答:“他太年轻了……这个案子里所有涉及的人都太年轻了。都是中四的学生,按照我们内地标准,都是高中生,而且刚上高一,连十八岁都不到……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还不到耍心眼儿搞阴谋的年龄。”
陆晓旭从椅子上站起来,左手叉着腰,右手五指张开,带着很大的力度,从前额插进头发深处,向后缓缓撸到脑后。他面带愁容,更多的还是烦躁与不安,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所有证据都指向李博文,他却不是凶手。”
“他肯定不是凶手。”虎平涛叹了口气:“李博文就是个想法太多,正处于青春期,冲动且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小男生。他连杀人都没那个胆子,更不要说是策划车祸这么大的事情。”
陆晓旭刚走到窗前,一听这话立刻转身死死盯住虎平涛:“策划?你的意思是,这起车祸早有预谋?”
虎平涛缓缓点了下头:“张雅翠只是个高中生,偏偏想要学车,而且还想更进一步想学修车。我觉得这其中必然存在着关联。或许……这还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陆晓旭连忙回到桌前坐下,紧张且期待地问:“你对张雅翠是什么看法?”
虎平涛与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你觉得张雅翠是真凶?”
陆晓旭没有否认:“至少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她的嫌疑最大。”
第三百一五节 钱
虎平涛缓缓地说:“如果张雅翠还活着,那么你的这个推断就算不完全成立,至少也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
他顿了一下:“现在的问题是……张雅翠死了。她当时就在那辆车上。就算是她在背后主导这一切,可她为什么要上那辆车?明知危险却主动身涉其中,这完全说不过去啊!”
陆晓旭深深吸了口气:“起初我觉得这案子很简单,只要多花点儿时间就能查明真相。现在看来……”
他摇着头,不再言语。
虎平涛笑着安慰他:“你想多了。其实李博文今天这么一说,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已经明朗化。”
陆晓旭抬起头,目光有些热切:“你指的是什么?”
“所有案子的起源都是动机。”虎平涛认真地说:“姚新秋为什么会半夜惊厥,因为她知道,或者应该说是她对这一切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张雅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与李博文发生关系?当然不是因为爱情,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钱。”
“如果把这两件事情能不能结合在一起来看,我们下一步要找的人,就是姚新秋。”
陆晓旭问:“你的意思是,她是知情者?”
虎平涛回答:“就算不是,但以姚新秋和张雅翠的关系,她肯定知道一些秘密。”
陆晓旭是个行动派,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现在就申请抓捕姚新秋。”
虎平涛抬头看着他,连忙劝阻:“你抓她干什么啊!人家就一个小姑娘,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是说她对案情有所了解,不是说她在其中有某种牵连。而且陈妙筠委托我帮姚新秋解决问题。你来这么一出,会把事情搞砸的。”
陆晓旭虽然有些鲁莽,却还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他重新做回椅子上,问:“你似乎已经有计划了?”
“咱们分开行动。”虎平涛认真地说:“首先你得辛苦一下,主要在学生和老师之间进行查访,寻找当初把小凤山列为郊游景点的所有细节。”
“其次:关新伟虽然受伤住院,可对他也要进行讯问。说不定能挖出意想不到的线索。”
“另外……”说到这里,虎平涛有些迟疑。他明显改换了说话语气:“我建议你跑一下你们警方的技术部门,调取车祸的现场勘查资料,包括……当时驾车的司机……总之,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一遍。”
陆晓旭是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虎平涛话里暗藏的意思。他微微眯起双眼,叮嘱对面:“你怀疑徐叔?”
校车司机名叫徐永德。
虎平涛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他之所以对此有些顾忌,就是因为陆晓旭与徐永德之间关系亲厚。
陆晓旭隐隐有些怒意:“徐叔不是那种人。我很了解他。”
虎平涛偏转身子,正视着他:“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但是你……首先是一名警察,然后才能谈及其它。”
陆晓旭有些敏感:“你觉得我在包庇他?”
“这怎么能谈得上是包庇呢?”虎平涛笑着站起来,走到陆晓旭身前,友好的说:“我们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死谁都有亲戚朋友。你是高级督察,警衔本身就是对你能力与资历的认可。既然你说徐永德没有问题,就肯定有你的理由。”
陆晓旭的脸色略有缓和,却听到虎平涛话锋一转:“我们都是警察,你应该明白,个人情感不能成为制约侦查和判断的障碍。徐永德到底有没有问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而是需要更多的证据。”
陆晓旭有些火了:“我再说一遍:徐叔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虎平涛依然云淡风轻:“但如果仅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服我。”
陆晓旭“嗖”地一下站起来,用近乎喷火的双眼死死盯住虎平涛:“你什么意思?”
虎平涛看着他,慢慢皱起眉头:“怎么,你觉得我在针对你?”
不等陆晓旭回答,虎平涛摊开双手,脸上显露出无辜的表情:“我不是港城人,也不住在这边。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不会与你产生交集,更不可能构成威胁。”
“重申一遍,这次我是受人委托,帮忙调查姚新秋半夜惊厥的起因。我没想会因此卷入车祸案,更没想过要从你身上挖掘线索,故意置某人于死地。”
“我不认识徐永德。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有一个要求————理智点儿,随时保持清醒,不要被个人情感支配你的主观意识,进而干扰正确的判断。”
说着,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香烟递过去,笑道:“这是滇省的烟,来一根。”
对于有着共同嗜好的男人面前,香烟是消弭矛盾的最佳粘合剂。
陆晓旭面色阴沉,他接过香烟,也下意识地掏出打火机,却不急于点燃。他盯着虎平涛,眼里释放出戒备的目光,语气生硬:“说说你对这案子的看法。”
虎平涛与他对视片刻,转身走近位于房间侧面的合金立柜,从柜子上端起装有杯子、咖啡、水壶等物件的大茶盘,回到办公桌前。
拿起两个玻璃杯,一个瓷杯,依序摆在桌上,虎平涛指着两个玻璃解释:“这个是姚新秋,这个是张雅翠。”
他手指转动,指着瓷杯:“这个是李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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