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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献给一无所有的我 上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的??」
    在万圣节企划准备上线的前一个礼拜,专案小组如火如荼准备宣传,英燕也在办公桌前确认要交的稿子究竟有没有问题。而一抬起头,就发现总编站在桌边。
    「什么?」英燕说。
    「你跟那王八蛋达成什么什么交易?」总编皱眉说:「我之前就觉得有诈了,一般来说,就算是罗永胜来,他也不可能会那么听话,甚至还跟你道谢,简直是??不可思议。」
    英燕眨了眨眼,她的双眼乾涩,而总编的眼神则相当炙热,所以英燕只能勉强想出:「罗编辑告诉我要诚实相待。」
    「具体来说到底是怎样,但他只承诺要把花束画完??干??算了,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你怎么取得他的信任?」
    「我就只是??」她嚥下口水:
    「做了我该做的。」
    ——后来她在社群媒体上找到蔡贤宇的帐号。
    应该说是只有一个名字,内容物也只有一张相片的帐号。那时英燕点开相片,上面的蔡贤宇尚未将头发染金,看上去清纯可爱,在身后抱着他的女人也是,有着及肩的黑发,还有一双温和的眼睛。
    她不知道这女人叫做什么名字,也没有想要去问蔡贤宇的打算,虽然她确信对方没有得到张宙始的答案就不会善罢甘休,但英燕也没有阻止对方的资格,她只会在蔡贤宇发布限时动态时,点进去按下爱心。
    他们稍微聊了几句,英燕隐晦地询问对方有没有去漫研社闹事,但她知道蔡贤宇是个比同龄人成熟的孩子,对方只说了很抱歉那天造成他们的困扰,而英燕也保证她会尽快处理好张宙始的事情,至少让他们能够好好沟通。
    虚无飘渺的承诺令人不安。
    这样的感觉好熟悉。英燕花了许久时间才意识到不是她做了过多这种承诺,而是每天的生活中,她都感觉自己并不踏实,她就好像是那个不确定能否完成的承诺本身。
    「请进。」
    每个礼拜固定会有一两天,英燕会来到张宙始家,对方并没有那么快要开始画画,他们直到现在才开始进行所谓「编辑」与「漫画家」的事情,那就是拿着大纲和分镜稿开始讨论剧情走向。
    先前那些混乱事件都像是从未发生,那栋别墅的内部也变得既乾净又整洁,英燕头一次坐在张宙始家的沙发,底座很硬,就如同对方给人的感觉。
    「高英燕,你喝咖啡对吧?」
    英燕来到时,张宙始这样问,但她甚至还没回答,对方就直接把一堆三合一冲泡包丢过来要她选。如此粗暴的对待似乎就是对方的风格。
    就好像玩游戏推进到下一个阶段就不会回头那样,张宙始再也没有提过不画画这件事,他只是维持着凝重的表情,然后听着英燕对于剧情提出建议。那双眼睛透过镜片直视过来,而英燕也会看过去。
    他们似乎有某种默契,避开了探究彼此的过去。英燕心知肚明,张宙始并不想要交朋友,她也不想要关心对方,于是乎就是这样,折腾了一番,终于回归到最普通的关係。
    然后就在那一天,她终于亲眼看见对方画图了。
    他们讨论着剧情,关于小q赤着脚奔跑大街的画面,张宙始边说边拿起笔,他随意抽出身旁的废纸,然后开始打草稿。
    用一个圆圈作为头部,然后加上脸的形状,接着用线条标示肩膀与骨盆的位置,最后再加上血肉,画到一半时再修补其他部分,一边喃喃说透视好像错了,但最终也没有去改。不到两分鐘的时间就完成小小一格的画面,说着:「大概是这样。」
    她永远不会厌倦这样的感觉。
    就像第一次跟露比会面的时候,她要求对方试着当场画出主角的表情试试看,露比一面说着「有点害羞欸这样??」,一面用原子笔在笔记本上画出了迷人的侧脸;小刃也是那样,颁奖典礼那天英燕和对方见面,小刃搬出自己的原稿,兴奋地解说他是怎么创作出这一切的。
    那些人才能展现的模样是如此纯粹且美妙。单单只是一下笔,原先轻浮的眼神与身姿就会被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毫无杂质,一心一意在漫画上的匠人。
    「你非常厉害。」
    于是,英燕如此脱口而出,真心诚意:「真的。」
    对方只是皱起眉头,随意地将纸往桌上一摆,撇过眉头说:「如果到最后,你都没办法说服我继续画,你会从此放弃,还是会选择把我绑起来逼我画?」
    英燕顿了顿,她没有回答。
    「要吃东西吗?」接下来,张宙始问。在得到同意的答覆后,他站起身,接着前往厨房的区域,边走边说:「之前编辑来这里商谈时,没有一个人会留到午餐时间。」
    「为什么?」英燕问。
    「有些人将漫画视为商品,有些人则视为工作,跟那些人谈话很难抓准平衡。」张宙始说:「但你一开始就定好我们之间明确的关係,这样进行的比较顺利。」
    五分鐘后,英燕的手中多了微波后的披萨。她问:「那怎么突然会想请我吃东西,撇除掉我留的比较久以外。」
    「因为这些快过期了。」对方说。
    英燕点点头,她认为这是个好理由。
    ——几天后,《大台北除妖日记》上架时,露比好像终于妥协了改标题的事情。她在晚上十一点网站更新时一直传讯息给英燕,而那时的自己正在督促心心赶紧把国语习作写完才能去睡觉。
    「所以,你现在都不用去高中一起工作了吗?」露比喜欢用语音传讯息,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英燕猜想对方大概也对新作品上线这件事感到不安。
    「对,他做得很好。」英燕打字回覆,一边瞪向旁边好奇的心心。
    「我上次看到张宙始老师真的觉得好恐怖。」露比的声音传过来:「跟想像的好不一样。而且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算不一样,你也有你的样子。」英燕回覆。
    「哎呦!」露比回覆的速度非常快:「每次我说什么,你都会这样子讲,啊对了,就是那种感觉,你给人的感觉跟张宙始老师非常像!不是不好的意思喔,是那种非常认真的feel。」
    网站更新的半小时后,露比的新连载收穫了许多好评,英燕一边截图,一边将这些告知对方时,露比才像终于松一口气,说她早就知道能这样了,毕竟她在社群媒体上很受欢迎。
    「很像」。这两个字则在脑海里不停回转。
    ——「那么就确定万圣节前有一个交换绘的活动,你如果来不及画也没关係,大概三天前通知一下我们??」
    十月下旬,和小刃用视讯进行会议时,英燕快速将资讯一股脑丢给对方,小刃的房间背景非常昏暗,连带画面上的对方都因为只有檯灯光源而显得苍白无力。
    「好的。」他说。
    英燕看着对方的黑眼圈。她想到第一次和小刃见面时,对方相当靦腆,他们谈论连载的事情,每次实体开会时,她都会约在小刃家附近,给予对方最大的方便性。她曾听闻其他编辑会和他们负责的漫画家聊天,大多是最近看了什么?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毕竟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打好关係也是必须的。
    但她从未将这些事问出口。所以眼前的对方就只是《我的邱比特好像怪怪的》以及《萍水相逢》的作者,这个年轻男人的脑袋与手能够打造出有趣的事物,仅仅就是这点,便有着世界上最崇高的价值。
    「——编辑,英燕编辑?」
    英燕回过神,她说:「怎么了?对不起,我刚刚恍神了。你能画吗?」
    「当然可以!」小刃说,接着皱起眉头回应:「那个,英燕编辑。」
    「怎么了?」
    「我把工作辞掉了。」小刃说:「现在开始我会专心画漫画。」
    英燕愣了一会,她挺直腰桿,认真地向对方说:「没问题,我会帮助你打造出最有趣的作品,请继续加油。」
    结束视讯通话后,英燕回过头,发现拿着咖啡的文芸如正站在走廊,她瞇起眼睛微笑说:「我发现我从你的嘴形就能知道你在对漫画家说什么话了。」
    英燕嚥下口水,回应:「有那么明显吗?」
    「当然,你是整个办公室里最认真的人。」对方耸耸肩:「总编有一份要是你过劳倒下的sop文件,你的所有工作要怎么平均分配给每个人??哈哈,我开玩笑的。不过我是要来跟你说个东西的。」
    「什么?」英燕抬起头。
    「之前罗永胜跟条漫组那些人在主导的企划,就是办给不同年纪学生的漫画创作营,不是说好我们这组跟条漫组要各推出几个人当讲师吗?」
    英燕愣了一下,她脑中的行事历完全没有这个东西。在仔细沉思几秒后,她说:「这个企划不是因为罗编辑生病,就暂时搁置了吗?」
    「对,但是被条漫组的慧芳弄復活了。」文芸如说:「他们似乎想要拓展年轻族群,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会画,如果现在就找到人才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英燕飞快的思索,她知道文芸如主要负责网站和调整整体经营方向,所以现在会找到自己大概也只有一件事。
    「你要我去找他当讲师吗?」
    「铁血大将军真是一针见血!」文芸如说:「不是我提议的,这是总编说的,就算张宙始将来不画连载漫画了,他也能继续靠着这行吃饭。」
    当英燕踏上那条坡道时,她老是会想所谓张宙始口中的「普通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世界上没有一个「普通」的基准。会画画的人不会拉小提琴,会拉小提琴的人不会骑马,那么也就达成所有人都是「普通人」的命题了不是吗?
    「高英燕。」
    在听见声音时,英燕回过头,她看见提着购物袋的张宙始站在坡道入口,对方说:「你来见我吗?」
    「不然这里还有你以外的漫画家吗?」
    英燕一边说一边走下去,她伸出手:「需要我帮你提吗?」
    「不用。」
    她再次跟在对方身后,前往那栋孤寂的别墅。英燕看着张宙始的背影,她说:「漫研社的工作还好吗?」
    「不错。」对方没有回答:「其实还算有趣。」
    蝉声似乎比起盛夏时微弱许多,但英燕却觉得此时蝉声大作,耳边如轰雷乍响,她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耳鸣。
    她忍不住停住脚步。她突然想到,她曾被不只一个人说过很噁心。在高中时,她被以为是最好的朋友h说过奇怪,说过噁心,如果那么喜欢漫画为何不自己来画;大学时,她交往过一任热音社的男朋友,她屡次拒绝对方的约会邀约,将男友出唱片的梦想放在首位,于是不到三个月就分手了。
    毕业后一段时间,她与一起实习的女同学交往同居,那时女友的目标是考上艺术研究所,英燕全然地支持对方,甚至准备地比女友还要认真,但很快地,她意识到自己犯下同样的错误,分手那一天女友将画笔全扔过来,说英燕为什么要让她压力那么大。
    她的额头至今仍有小小的疤痕,但从未告诉其他人那是哪来的。
    「高英燕,你中暑了吗?」张宙始回过头问。
    「没有。」她加快脚步跟过去。
    但是眼前这个人即便在她越界后,也从未说过英燕让他压力很大。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谨慎再谨慎,她还是抱有一丝丝的渴望,在《黎明的花束》完结前,张宙始还是能够继续画图,去延续自己心目中那个漫画家的模样。
    「你想去参加漫画营吗?大概就是在教国高中生画漫画。」英燕开口:「是罗编辑之前办的企划,正在想讲师该邀请谁,总编希望我来邀请你。」
    「可以。」对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那原稿绘製跟漫研社的工作都是同时进行吧。」
    如此乾脆的答案让英燕愣了一下,她说:「对。」
    她看着对方的侧脸,有那么一瞬间,她嫉妒那个无法被称之为朋友的朋友。因为那个女人肯定见证了张宙始从零到有的诞生过程,但从蔡贤宇的口中,她知道那女人选择了普通人的道路,而如果不是她的话,张宙始就会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干,我就说会画了,不用一直看着我。」张宙始嘟噥着。
    她没有回应,只是放慢脚步,跟着漫画家的背影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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