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点头,她说话时并没有望向封岌,视线落进里面。影壁半遮,却隐约可见山石瀑流名卉美景。
一个年轻的女管事从远处迎过来,手里推着张轮椅。她走到面前来,先恭敬唤一声“二爷”,再问:“夫人可需要?”
“要。”寒酥快步往前一步,去坐轮椅。虽然封岌说她不再需要用轮椅,可是如今在这里那么多下人瞧着,被他抱着走路可不太好。
女管事弯腰,将轻薄的毯子覆在寒酥的腿上,仔细地将褶皱理平。寒酥打量了一眼她面无表情的面庞,莫名其妙觉得有一丝眼熟。
“清枫,这里的总管事。”封岌走过来,对寒酥介绍完,亲自推着她往前走。
清枫在一旁禀话:“二爷与夫人舟车劳碌,膳食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传唤。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若想先沐浴更衣洗去尘土,亦都备妥。”
封岌推着寒酥往前走,刚想吩咐清枫准备沐浴之物,话还没出口又咽回去,他垂眼望向寒酥,问:“想先吃东西还是先沐浴?”
“沐浴吧?如果将军不饿的话。”寒酥说。
封岌心里生出一丝奇异的滋味儿。与人商量这种事,他做来生疏。他看了清枫一眼,清枫立刻颔首,转身去办。
寒酥望着清枫走远的背影,蹙眉道:“总觉得她有些熟悉。”
“像长舟?”封岌问。
寒酥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对对……也说不好哪里像。”
“她是长舟的胞姐。”
寒酥听封岌这么一说,眼前立刻浮现长舟和清枫的两张脸,越品越像,不管是长相还是表情。
寒酥觉得清枫送来的轮椅很明智,这府邸偌如宫殿,若是用她的双腿,恐难走这么远。
路上时不时遇上些下人,他们微笑着伫立在一旁待封岌推着寒酥远去。
封岌打量着寒酥的脸色,问:“累了?”
寒酥并不逞强,点头承认:“是有些累了。”
连续多日的赶路,路上几乎没怎么下马车,若寒酥身体康健时恐怕也要撑不住,何况是如今。
封岌不再带着寒酥四处观看他们的新家,直接带她去住处。
当初封岌将这里交给清枫全权搭理,清枫想着既然是颐养隐居之用,自然怎么舒坦怎么来。更何况……那时候清枫也不会想到封岌这么快灭了北齐,做好等封岌年迈时再来住的打算。
一处处的花园与观景之地之后才是住处,封岌的住处是府邸深处,同样也在正中。
在花团锦簇中辟出这么一个宅院,虽只有二进,却宽敞得不像话,最小的屋子也比旁处的正厅还要大些。
庭院里乘凉的树下摆着藤椅,粗壮的枝干间驾着个秋千。另一边是一处以山石围出来的莲花池,如今莲花未开,只有鲤鱼偶尔在碧绿的荷叶间吐着泡泡。
院中的四个侍女六个侍卫迎出来,立在正厅门前恭候。
到了门前,门槛相挡,寒酥刚要从轮椅上站起身来,封岌先一步将人抱起来,他抱着寒酥迈进厅中。寒酥有些不自在,轻轻推了一下封岌的肩,说:“都到了,放我下来吧。”
封岌这才将寒酥放下来。
雕花刻云的十二扇门窗开着,清风徐徐穿过堂厅,飘来好闻的花草雅致之香。
封岌随意扫了一眼厅内,对寒酥道:“等你身子好些,想把这里改成什么样子吩咐清枫即可。”
封岌才刚提到清枫,清枫便款步走了过来,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她恭敬禀话:“净室都已收拾妥当,新衣也已送过去。”
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方向,显然是因为封岌和寒酥这一对主人第一次归家,对家里的布置还不清楚。
寒酥问:“我的侍女呢?她可跟着长河、云帆回来了?”
“回夫人的话,人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属下瞧她病弱,擅自做主给她请了大夫调理身子,人已经安排住下,可是要现在召见?”
寒酥摇头。
清枫一眼看出来眼前这位夫人也病恹恹,她再请示:“可否要召见大夫给夫人诊脉瞧身?”
回来的路上,封岌还在说等回来了给寒酥好好调理身子,可刚回来还没到一刻钟,清枫已经安排上了。寒酥不得不在心里感慨清枫做事还真是周到——和长舟一样靠谱。
这件事,封岌就没问寒酥的意见,立刻让清枫传大夫过来。
大夫给寒酥仔细诊过脉,问:“夫人身上可有外伤?”
“有的。只是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寒酥道。
大夫抚着长胡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夫人内脏受外力撞击受损,需要好好喝药调理,无操劳伤身多静养。除此之外,保持心情的愉悦纾去心中郁结,才能真正痊愈。”
说完,他接过侍女递来的笔,开了个道方子。
封岌皱眉,陷入沉思。
待大夫退下,寒酥转过脸望向封岌,道:“这个大夫瞧着也眼熟,好像是太医院的太医?我好像在宫里见过他。”
“是。”封岌收回神。
寒酥捏住他的袖子轻拽,笑道:“将太医也拐了来?”
封岌拿出轻松的语调:“追随者皆心甘情愿。”
两个人相视一笑。
寒酥与封岌跟着清枫的引路,往浴室去。在进去之前,寒酥完全没有想到浴室会是这个模样。
她立在门口有些懵。
清枫在一旁解释:“此处山谷受温泉蕴养,又有多出山泉围绕。在设计建造府邸时,多处引了温泉水和山泉水。”
清枫又指了一下跟在后面的两个侍女,询问:“二爷,可需留人服侍?”
“都退下。”封岌道,“日后居处没有传唤,也不用进来服侍。”
“是。”清枫颔首,“一会儿有解渴的茶饮送进来。”
说完,清枫带着两个侍女退下去。
寒酥慢步往里走,惊奇地打量着这间浴室。
如今还在正月里,外面数九寒天,整个山谷却温暖如春,而进了这间浴室,却又是更温暖了些。
一方玉石砌成的巨大浴池,在里面游水嬉戏也足够用。里面引来温泉水,水汽缭绕如仙境。红色的花瓣缀于水中,花瓣经温泉水的蕴染,让整个池子都沁着一股芬芳。
浴池的东南角摆了一张玉床,池中温度适宜的温泉水没过玉床,若人躺在玉床上,可自己调节池中水高,让水面完全没过身体,又或者让水低于玉床。
而在浴池的南边墙壁上,一个个惟妙惟肖的鲤鱼浮雕张着嘴,水柱高低错落地正从那儿引进池中。
封岌在长凳上坐下,望着寒酥。
之前几日都在赶路,路上说话有些不方便,如今真的只有两个人了,封岌拉住寒酥的手,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他身边。
寒酥望了他一眼,沉默地偎在他怀里。
重逢之后,他们会像老朋友一样闲聊。也会突然沉默下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相互依偎着,享受这种静谧。
封岌将一个吻落在寒酥的额角,问:“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寒酥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只是说:“有一点渴,等茶饮。”
寒酥转头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看侍女还没将茶饮送来,她转过脸望向封岌,问:“我们能分开沐浴吗?”
封岌皱眉,显然没想到寒酥会提出这个要求。“恐怕不行,”他说,“我不觉得你有照顾自己的力气。”
寒酥垂眸,没坚持。她现在确实身上乏得厉害,伴着些并不剧烈却烦人的疼痛。
封岌琢磨了一下寒酥这样说的原因,他问:“身上的外伤在哪?”
寒酥轻抿了下唇。
封岌叹了口气,终究是忍不住说:“你这是何必?就算要假死躲开我,也不用故意设计在那个时候走,让我以为你是与北齐人拼命惨死。”
寒酥没吭声。
那日她并没有想过将计就计地死遁,她总是担心他在战场上分心,想着等他战事结束了,她再假死离去。只是现在解释也没用,反正她确实有假死的心思,没必要为那日辩解。
门口传来送茶饮的脚步声,两个人的对话刚好也暂时停下。
寒酥抬头,却见进来送茶饮的人是翠微。
“你好好养着身体,将身体养好了再来我身边。”寒酥说。
翠微点头,她对寒酥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托放在桌上。她转身欲退出去,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头对封岌说:“我们娘子那日没想用假死骗人,被人救了之后昏迷了小十日,差点没救回来!”
封岌立刻转头望向寒酥。
寒酥有些无奈地看了翠微一眼,翠微立刻转身往外走。她知道自己多嘴了,可是不希望别人冤枉寒酥。
寒酥眸色柔和地望着封岌,说:“不说以前了。”
封岌再一次问:“外伤在哪?”
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身上的伤,所以这段时日他想帮她换衣时被她拒绝?刚刚又提议想分开沐浴?
寒酥知道瞒不过,她低声说:“背上。”
封岌伸手来解寒酥的衣裳,寒酥配合地抬了手。外衫和中衣尽数褪去,寒酥身上只有紧贴在身上的小衣,玲珑有致婀娜尽显。可封岌现在明显没心情多想,他起身绕到寒酥的背后。
望着寒酥后背上的疤痕,封岌愣住。
这些年,封岌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纵使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他还是能从寒酥后背上的疤痕一眼看出当初的伤口有多深。
落在她后背的这一刀几乎能将她腰斩!什么内脏被外力撞击?恐怕是内脏真的被砍伤。
寒酥转过身来,去拉他的手,她柔声说:“已经不疼了。”
封岌偏过脸去藏眼底的一点湿,沉声道:“长舟这个没用的东西。”
寒酥往前一步,纤细的手臂贴着封岌的腰侧穿过去,抱着他的腰身,她在他的怀里扬起脸来,踮着脚尖亲一下他的下巴,说:“真的没事了。不提以前的事情了。”
她再说:“我有些乏,不帮我了吗?”
她环过封岌腰身的手,指尖在封岌的后腰轻轻勾了勾。
封岌压下心疼,低下头来,伸手绕过寒酥的腰身,解开她小衣背后的带子。然后再解去她下面的衣服。他扶着寒酥往浴池走去,叮嘱:“池边滑,当心。”
走到浴池的阶梯处,封岌立在池外扶着寒酥,送她下水。随着她逐渐走近水中,他不得不弯下腰搀扶。池中砌着高低不同的坐凳,寒酥寻了个高度合适的玉凳坐下来。
池中水因为寒酥的进入,而划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逐渐向外扩散。
封岌望着那些缓缓散去的水波,仍有些恍惚。明明与寒酥重复已经十来日,可他还是有一丝不真实感。
她真的回到他身边了?
他的目光随着向外扩散的水边而动,直到目光追随着水波直到池边。他立刻抬眼,去看寒酥,去确认她还在不在。
寒酥正眼底蕴笑地望着他,她说:“您还不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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