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确实不想被强制匹配一个哨兵结合。除了反感强制,还有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库里的”“被剩下的”“委屈我”。对哨兵的要求总是比对向导高,就算是和我同级的哨兵,无论精神力的使用还是体格素质都比我强。但是那个库,是全联盟的总库。
我可能被配给别的城市,甚至别的国家的人。向导要服从哨兵,因为是哨兵来保护向导。如果我被配给这个城市以外的哨兵(这是很有可能的),是我必须搬到他那里去,而不是相反。
我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我和海伦住过的家。这是我此前的人生中断的地方,是一切的节点。我不能离开。我不允许自己离开。我已经意识到我完成不了我的复仇,所以我不能允许自己放下我的仇恨。我是向导,一个向导日常总会面临很多其他向导出于同伴式的关心的探查和疏导,一遍遍洗掉精神里的负面感觉,如果不常常看到,常常唤起,那么,那些血的气息就会被我遗忘。那么就是他的胜利,他和他的谎言的胜利。不行。我看到了:是他,是他杀了海伦,他是凶手。我不能忘记,我不能放下。
所以,找一个本地的哨兵,结合。
于是我交上了生命中第一个男朋友,一个D级哨兵,在这个塔区服役,日常工作是协助本地的刑侦警察。我对他没什么意见,只是他非常无聊,第一次见面时自以为幽默地和我打招呼说:“嗨,你就是杀手伊芙?”
因为我还在重修我的基础课,不能给他当场做个疏导,非常遗憾。其实,抛开总是话不投机这一点,他是个不错的人。而且我一想到我只是在利用他,我的心中除了自己的仇恨完全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真心,就觉得他更无辜受过了。所以他有一天晚上邀请我进行一次不正式的临时结合时,我没有拒绝。我给别人疏导时,他们总说疼,可有些人是笑着说的,我觉得他们只是在开我的玩笑。所以他起初也笑着说疼的时候,我没有在意。接着他的笑容就挂不住了。接着他和他的精神体(一只狗)开始尖叫。
“你的精神空间里——是什么——”
我并不是很擅长进入我的精神空间,别的向导可能动一动念头就可以了,但我很困难,有时候还会失败,有时候还会出不来。所以我不常看自己的精神空间。
这次,我尝试了。
我的精神空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有时候,在我长时间没遇到向导给我疏导的时候,会有那张占满血的地毯。但是这次,我看到了,“他”。
是“他”的一部分,一小截黑色的触手,在纯白的平面上翻涌,仿佛是被刺激了,现在刺激消退,它慢慢下沉,消失在白色里。
当我设法出来时,我看到我的男朋友气愤地在和谁打电话,叫嚷着:“她结合了!她和别人有一个临时结合!我怎么知道是谁?我还想问你——你说她没有人追求,很好拿下的!”
他突然发现我“回来”了,吓了一跳,然而大约觉得我背着他和别人结合,又答应了他,这样过来,是玩弄他的感情,他对我很愤怒,如果不是因为哨兵守则三令五申禁止哨兵伤害向导,他肯定就要来打我了。
从此,我们变回陌生人。但是结合的事情没有弄清楚。我的媒人,舍监,连夜过来找我,拉我去医院检查。在一位A级向导的探查下,他们发现了,两年前那个S级哨兵与我形成临时结合时留下的精神链接,居然还没有消失。
“什么意思?”我急切地问,“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接触过他吗?”
“不。”那位A级向导回答我,“我想应该是那个哨兵的精神力太强大了,所以才让他的链接在你的精神里留到现在。别担心,亲爱的,我看到那个链接已经很虚弱了,再过一段时间也就彻底消失了。不会影响你的结合的。”
我失望。我回到我在塔区的宿舍,感到好痛苦。他插进我脑子里的东西还轻轻松松地留着,因为他是强大的S级哨兵。我却始终没法找到他进行复仇,因为我是弱小的D级向导。我想到了海伦。我小时候,学校里有一个老师说我的智力有问题,建议海伦带我去特殊学校。海伦没有。海伦告诉我,我没有问题,我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毅力,坚持,我可以追上别人,甚至做得更好。
我好痛苦。海伦不在了。没有人会相信我。没有人会再对我说:我为你自豪,你是我的骄傲。
我不想去上课了。我请了好几天的假,支出了全年的假期份额。第一次,我想到自杀。我想去找海伦。
但是那天,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我以为是舍监,拿起来,随便说了几句我很好之类的话。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轻轻的呼吸声。不是我以为的人。不是我认识的人。
“对不起,”我说,“请问您是?”
沉默。
渐渐的,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或者直觉,或者是因为他还把他精神的一部分留在我的精神空间里。
“雷?”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加重了,如同在兴奋,同时在压抑。
我抓紧了电话,“我”在我身边焦躁地乱飞。痛苦,恨,不甘,愤怒。我问:“你是谁,你叫什么,你在哪,我知道是你杀了海伦,我要找到你,如果我不能把你送上法庭,我就亲手宰了你——”
“结合之所以没有消失,”他突然开口说,“是因为我们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
电话断了。
我回拨过去,毫无感情的女声告诉我,这是一个空号,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