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袭来,细雪飘落,与傍晚的炊烟共将城内染上一层雾沉朦胧。
在这样人人都赶着回家的时分,城里许多人都看见那脸上挂着泪痕,珠钗微散的佳人独自行马于城中各处,衣着稍嫌单薄地在风雪中四处寻觅的模样。
崔凝已经感受不到外头惊诧的目光了,她身心紧绷,拿着满手当契一间间寻觅。
她崔凝从未有过痴心妄想。
遭逢大变,她不曾怨天尤人,只想着自己能折了年华,青灯相伴,等待那漫长尽头之后能盼来的有朝一日。
可她想等的人告诉她,他不会来。
身受父母兄长之恩,她披上凤冠霞帔下嫁,努力将自己活成让人人都能放心的模样。得告诉家人,她过得极好,即便没了心心念念的儿郎,她也能带着微笑转身嫁作他人妇。
可阿娘对姻缘圆满的标准太苛刻了,她时常挨不着边,笑容也学得不像。
但她不曾怨过,因为她拥有那日。
那日鸟语花香,枕畔还留有恋人的气息,她起身看见那柄定情的燕钗。
那燕钗下头的纸笺上写了浓情蜜意的三字——
赠吾妻。
一部份的崔凝就死在那个早晨。
那个仿佛拥有了世上一切美好,再也别无所求的早晨。
也因为有了那个早晨,所以她握着修仁的木雕,看着城外湖畔那一片正红,就能闭上眼幻想自己如愿嫁给了易承渊。
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她们跪朝易老夫人拜了堂,易大将军跟易夫人笑得和蔼,他牵着她的手入新房。易家的堂兄堂姐们不断取笑逗弄他们这对新婚小夫妻,而修仁与修智这对可爱的娃娃在循礼时四处张望,发出童言童语把大家都逗笑。之后众人都出去了,望舒拿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到房里,让她等他。
她坐在红色的喜床上,却扇之后,就能看见易承渊带着宠溺的温柔微笑。
多好的梦,做完之后,她就有力气回杜府了。
可是那柄燕钗不见了,停在那份美好的自己硬生生全被扯到了现在。
她根本没等到自小一直以为的那个人来娶她。
而她一直在失去恋人的空洞中无法平复,步步茫然无措,只能硬逼自己往前。
今夜是淮京城所降第一场雪,可她却感觉自己早已在雪地里孤单走了许久。
崔凝在雪夜里像个幽魂一般于城内四处冲撞游荡的消息,如火如荼地在京中各户人家里传开了。
秉德像是想补偿自家公子一样,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连忙进书房要通风报信。
可宋夫人早了秉德一步。
“上回也就罢了,这回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去。若让人瞧见,你让左相府,让尚书府怎么做人!”宋夫人怒瞪着儿子。
但宋瑾明只是朝着自家娘亲笑了一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阿娘,您说的没错,若传出去,我们两家真别想做人了。”
就在宋夫人以为儿子这下消停了,要喘口气的时候,只听见宋瑾明这般补充道——
“所以阿娘,就劳烦您让此事千万别传出去了。”
宋瑾明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了宋夫人身后一个婢女就往房外冲。
“呀——!公子!您想做什么!”那婢女惊声尖叫,却耐不住宋瑾明使尽全力的拖拽,下意识害怕跌倒,只能陪着他一块跑。
宋夫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看着儿子奔得飞快的背影,只能在后头大叫。
“宋瑾明!你个恶鬼托生的不肖子——!”
另一头,心焦如焚的望舒好不容易进了太学所办的寒炉宴。
可寒炉宴已经开宴有一段时辰,大儒们早讲完话离席了,众学子此刻正喧闹得不成样子,没几个人乖乖坐在位置上,别说找人了,就连走个道都难。
“姑爷……?姑爷?杜聿——!”望舒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觅,时不时拔声喊叫。
突然,望舒一个转头,就撞了身侧人一大下,那人酒都洒了。
“姑娘可是来找人的?”那书生没有生气,见她这模样,反而温声询问。
“杜聿……我找杜聿……吏部尚书崔浩的女婿杜聿,公子可知他在何处?”
那书生愣了一下,“你是说杜兄?他在太学讲堂那处,就是……”
书生想将手指向不远处的楼房,可这才发现中间让许多成群喝酒的男子给挡了。他看了一下望舒娇小的个头,道:“不如由在下带姑娘过去吧,顺道替姑娘开路。”
有了书生的帮忙,望舒很快就看到在另一波明显没有喝醉的人群之中,正与旁人展开书卷讨论的杜聿。
她连忙冲上前去,将杜聿扯了就走。
“欸,姑…姑娘……?”方才替她开道的书生没得她一句招呼,就见她风风火火地把高大的杜聿像龙卷风似的给卷走了,自己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
马车内,向来牙尖嘴利的宋瑾明头一回觉得自己被人狠狠击败。
“公子,您真的不能强逼奴婢!”方才被他硬抓上马车的婢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玉润珠圆的白胖小手不断抹去汹涌而出的泪潮。
福纯,宋夫人最喜爱的一个小婢,今年十八,时时让她陪伴在自己身侧。
倒不是因为她机灵,也不是因为她懂说话,而是圆润的她笑盈盈时充满福相的样貌,让宋夫人看到就心喜。
“我已经告诉夫人,我心许老家隔壁的放牛郎,明年夫人就要给我备嫁妆嫁给他了!您不能在此刻强抢我!”福纯哭得悲愤。
“不是,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话才出口,宋瑾明只觉自己的气势让福纯整个压过了一头。
“我们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说好了将来他放牛,我宰猪!我们会和和美美一辈子!您如何忍心拆散!”说到了美好愿景,她嗓音放大,哭得宋瑾明震耳欲聋。
“不是,我……你能不能先小点声?”他担忧地看向车窗外,就怕旁人听去误会什么。
“一女不事二夫!若您要强逼福纯,福纯立刻就撞死在这马车……”
“够了!”
宋瑾明受不了,猛然往前,单只手推到福纯身侧,将她困在自己与车墙之间,车厢因他的使力而闷声咚了一下。
那张俊脸就这样在眼前猛然放大数倍,吓了一跳的福纯终于噤声。
“再不闭嘴,就纳你为妾。”
--
哇点亮一颗星星了!谢谢宝贝们!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