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善宁忍不住嘲讽,“只可惜彦文娇生惯养这些年,做不来戏,我到的时候,他正在高台上享福,胳膊上也不过一点擦伤。”
林皇后不悦她这态度,“那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宋善宁说:“母后,您当真不觉得,彦文过于娇惯了么?”
她也不避着宋彦文,直接了当道:“窦承是父皇的亲信宠臣,就算彦文是太子,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到人家府上去胡闹,更遑论还刺伤了窦将军的爱徒,这不该是一个储君做的事。”
她自问已经足够讲理,这一番话也算是诚恳真挚。
不想林皇后全然忽略,只听到一句话,“爱徒?窦承有徒弟?”
宋善宁不想理会。
林皇后冷笑一声,涂了蔻丹的玉指握着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撂,“怪不得他不愿教太子,原来是已经有了徒弟,当初本宫特意召他来问,他却隐而不答。”
听到这话,宋善宁心里隐约有些奇怪的感觉,但并未多想。
她对于林皇后这般纵容溺爱的态度实在无话可说,此时也不愿再多说半句话了。
林皇后见女儿不再出声,冷哼一声,忍不住嘲讽,“别忘了,若非你弟弟,你这公主之位怎会这般稳当?”
又是这套说辞,宋善宁只觉得心里已经麻木,林皇后一拳打在棉花上,看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亦是怒火朝天,她摆摆手,眼不见为净一般,吩咐她退下。
宋善宁转身便走,没有半分犹豫。
等她走后,林皇后才拧眉看向一旁的宋彦文,“文儿,那窦承的徒弟是怎么回事?”
想必就是那义子,宋彦文将白日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林皇后仔细听完,吩咐釉心,“命人好好查查他,我倒要看看,这人有什么本事,能唬得窦承宁肯得罪太子,也要悉心护佑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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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宋善宁送出府之后,谢谌回房休息了半个时辰,然后便想着到前厅陪织锦多说说话,毕竟上午刚与太子发生冲突,窦承定然进宫面圣了。
可没想到,他踏进两人住的润香阁时,窦承竟也在,夫妻两人正背对着窗子说话,没注意到谢谌的脚步声。
谢谌不欲惊动他们,吩咐婢女不必通传,自己放轻了脚步,踏上回廊。
卧房的窗子半开,一点交谈声顺风吹过,只言片语落进耳中,谢谌忽的顿在原地。
是织锦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担忧,“将军,今日,您会不会有些太明显?无郁会不会起疑?”
窦承倚在榻上,揉了揉眉心,长叹道:“唉,确是我有些鲁莽了,可我实在见不得他,他……”
后半句语调蓦地放轻,谢谌凑近一些,才勉强听清——
“我实在见不得,他给太子下跪。”
这句话里的他,明显就是谢谌自己。
为何不能让他给太子下跪?
那一瞬间,谢谌想到窦承那一片模糊的掌心,他当时还奇怪,不知是如何刮伤的。
如此想来,莫非是因为他给太子下跪行礼,窦承强忍之下,自己握剑太过用力,才将掌心挂了个血肉模糊。
从前的一些疑点仿佛也有了答案。
可谢谌无法相信自己的猜测,他不再犹豫,三两步走到窗前,将原本只露一个小缝隙的窗子整个推开。
他心底满腹疑惑,不想再藏,也不想在胡乱猜测。
“无郁?你,你怎么来了?”
在窦承和织锦的一片慌乱中,他问出口,“师父,我为何不能给太子下跪?”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更,在晚上
第25章 动心
谢谌这话一问出来, 窦承和织锦明显脸色巨变,眼底染上一抹张皇。
织锦下意识握住窦承的胳膊,指甲都深深嵌进了衣衫的褶皱里。
还是窦承先平静下来,“无郁, 你……站在这多久了?”
谢谌神色平静, 脸上没有震惊,语气也非质问, “师父, 我不是谢昌云的儿子, 是不是?”
窦承耐不住他那双眸色的对视,长叹一声,道:“是。”
织锦忍不住推他一下, “将军。”
窦承苦笑, “你瞧他这样子, 只怕心里早有数了。咱们又何必瞒他。”
说着,又顿了顿, “何况,咱们也没资格瞒他。”
织锦眼睛里漫上泪水, 握着他的手臂慢慢垂下去, 再说不出来话。
谢谌走进房间, 三人相对而坐,往日总有说不完的话, 今日却一片沉默。
最后, 还是谢谌先打破沉默,他一字一句, 分析得认真, “我曾猜测我是师父和锦姨的孩子, 你们是因为某些原因将我丢下,所以在我长大后,才会对我百般补偿。可听师父方才的语气,不是这样,我不是你们的儿子。所以……我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些微微的颤抖,是捕捉到希望的期盼,也是对未知的恐惧。
看他这个模样,窦承一双凌厉的鹰目也染上红色,他攥紧拳头,起身走到谢谌的跟前,咚得一声跪在地上。
织锦也跟着跪在他的身后,早已泣不成声。
谢谌怔住,忘了伸手去扶。
其实早该猜到的,窦承夫妇对他并不是讨好、补偿,更是另一种虔敬、顺从。
那不是对于晚辈的态度,更像是……
窦承说出了他心里的答案,“你是慧贤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是今上的真正嫡长子。”
慧贤皇后的血脉……
谢谌瞳孔猛然一颤。
所以,他才见不得自己去跪拜太子。
以至于在太子第一次到窦府的时候,织锦特意来寻他,就是不想让他和太子碰面。
原本的尊卑颠倒,他们怎能接受?
从前的种种怀疑和猜测在答案面前,瞬间捋成一条笔直的线。
一桩桩,一件件,谢谌由今回溯,想到他和织锦见到的第一面,那欢喜的姿态下,分明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庆幸。
所以,他本是要死的么?
谢谌如此想着,便也忍不住问出声,那一瞬间,他分明在窦承眼底看见一抹戾色。
窦承不再避讳,“该死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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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先帝的三个嫡子争抢皇位,最后落得三败俱伤,为稳固朝廷根基,先帝扶持庶子宋温,为她娶了苗家大小姐苗繁映为正妻,并把他原本的心上人林奉云,远嫁到了襄州蒋家。
但是宋温对于苗氏并无任何男女之情,直到后来宋温登基,对于苗氏的态度才终于有了些许的缓和。
可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宋温便再度遇上了林奉云,就算群臣劝谏,也要将她重新纳回后宫。
苗氏正有孕,听到这件事后,惊厥之下早产生下嫡长子,正是谢谌。
这些旧事,说是皇室密辛,实际上在民间传得人尽皆知。
谢谌就算不关注这些事,也曾听过这些一些议论。
苗皇后生下皇长子的时候,林氏那边也被发现有孕,且不是皇上的,而是她前任夫婿的孩子。
可即便如此,皇帝心中的天平依旧没有倾斜向苗繁映。
苗氏一族因此不满,联和众朝臣,上书逼迫皇帝赐死林氏。
苗氏百年氏族,家大业大,朝中势力亦是枝繁叶茂,不容小觑。
可他们却忘了,宋温性子再温和,却终究是皇帝。手中权力不容任何人威胁。
一场动荡之后,苗家被连根拔起,面皇后自戕于宫中,刚出生没多久的皇长子也被一把火烧死。
临死之前,这位皇长子甚至没有取名字。
因为苗家谋反叛乱,被满门抄斩,以至于后来民间议论,再提到这位皇长子的时候,都静悄悄地背着人。
仿佛说一句话,都能尝到十几年前的血腥味。
谢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窦府,回到廷安侯府之后,也浑浑噩噩的,仿佛陷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在房中闷了三天,等到第四日,临近黄昏时,他才换了一身外出的常服,但是谁也没告诉,就连最亲近的荆阳都没有带,自己一个人悄悄到了鹊云巷。
织锦说,她脸上这道伤疤就是抱他出宫时,摔在小路上被划到的。
他问是在哪,织锦说,是鹊云巷。
鹊云巷在城南,虽然看上去偏僻安静,实际上前面街上坐落的都是皇亲国戚的宅院府邸,只不过都是些不得宠的公主郡王罢了。
他如今是在南巷,拐上北巷,是去往窦府后门的近路。
谢谌走在安静的巷子里,远远望去,能隐约瞧见一角琉璃塔尖。
纵使没有进过大内,他也知道,那是凤和塔,林皇后三十岁生辰时,皇帝为她祈福修建的。
那是整个京城最高的一幢建筑,只要在城内,无论在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塔尖。
每年七夕节,除了拜织女逛庙会,年轻的男女还会向凤和塔的方向祈求,让自己日后的婚姻,也能如帝后一般和美恩爱。
往日见到如此景象,谢谌只会不以为然。
可原来,那精美华丽的琉璃塔,就是对他存在于世的最大嘲讽。
谢谌无意识抬手,拂过墙面,指腹在粗粝的墙皮上擦出一道红痕,可他不觉得痛,反而变掌为拳,咚得一声锤在墙壁上。
四根骨节处血肉一片模糊,院墙里垂落的桃花枝叶被他的力气带得摇晃,几片花瓣飘落,掉在他的手背上。
不知为何,谢谌忽然想到他与宋善宁并行回公主府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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